第20章 失踪的卡尔(1/1)
共和纪元56年,9月4日,雾多,阴沉。
打捞救援工作已经彻夜进行了两天,但结果和两天前一样。
除了那些被波浪送回来的女人们举家搬迁时随身携带的搓衣板……我们一无所获。
“火种号”由于动力系统故障,抢修工作整整进行了两天。
最后在加那利寒流的帮助下,“火种号”顺利南行,与指挥舰会合的时候,已经到了4号的凌晨。
——《拉斯加航海日志》
卡尔一直没有消息。
拉斯加上上下下整整找了三遍,就连他曾经被人关押起来的那间储物间里也找了一遍。
可没人见过卡尔。
也没有人进去过驾驶室。
卡尔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件事一直盘桓在他的心头,他很自责,也很好奇,卡尔到底去了哪里?
拉斯加的手因为暴力掌舵而再次受伤,骨折断端生生被撑开,比起那钻心的疼痛,活动受到限制更使他苦恼。
“阿加,我觉得你应该去查查CCTV,或许能知道他的踪迹呢?”韦德拉开椅子,坐在拉斯加的对面。
“我查过了,他进去了驾驶室后就没再出来过了,之后直到他的声音中断……也就是在那段时期发生了些怪事。”
“什么?”韦德喝了口咖啡,精神却还是萎靡,从风暴降临的那天开始,他的脑袋就连一刻也没粘过枕头,此刻他急需睡眠。
“CCTV中断了……直到风暴消失,它才恢复正常。”
“信号干扰?”
“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未免太过巧合,这个时段CCTV受到影响而中断的只有驾驶室,而且卡尔没有出去的痕迹……”
“他会不会从别的通道出去……”韦德意有所指。
拉斯加神色凝重,他心不在焉地咬了口面包,不置可否。
韦德从拉斯加的盘子里瞟了一眼,低声抱怨道:“船上只有粗面包了吗?连腊肉和烤肠都没有么?你就吃这个?”
“从那天以后,厨师就没法做肉食了,”韦德摇摇头,接着道:
“听说他现在一闻到肉的味道就要吐,吐得连胆汁都吐没了,接着他就干呕,最后连饭食都快吃不下去了。”
韦德闻言,不由自主地看向食物制备室,担忧地道:“这,也不是办法啊,毕竟我们有那么多人需要营养,不吃肉怎么能行呢?”
拉斯加补充道:“不止他,还有很多像他那样的人,他们几乎没法在碰这些东西了……”
说话间,一个沙哑、老迈且虚弱的嗓音出现在空旷的餐厅。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在空中交会,最后齐齐投向食品分发处,声音的源头。
此人正是多日未见得维利老人。
他眼下的状况……韦德和拉斯加早有耳闻,但真正见到本人,还是被眼前的场面震惊了,他们没法想象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会变成这副样子。
长时间未修理的头发长到了他的肩膀处,胡乱地卷曲着将他的脸庞完全遮盖了起来。
棕黄色的皮甲在他的身上发着一层脏污的包了浆的亮光,他咒骂着,用那双沾着血污变得暗黑的手翻动着摆在编织篮里的面包。
“这位先生,您可以用夹子挑选您想要的面包……”炊事员的话还未说完,那维利早已不耐烦地将眼前的面包篮子掀翻了……
“啰嗦什么!这是人吃的吗?”
维利浑身颤抖地指着炊事员下士,那手指,骨瘦嶙峋,像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枯死的树枝。
“肉呢!一连几天连半点荤腥都没见了!说!肉是不是被你们藏起来!”
维利话说得含糊不清,一句话从他那落了一口的牙齿,孱弱无力的舌肌、声带……间挤出来,像是被压路机碾压过似的,破碎凌乱。
但有一个字,他们都听见了,并且全都警觉了起来。
肉!
餐厅内的气氛霎时变得诡异。
被风暴抛举,撕裂,捶打的鲜活的生命从他们的眼前掠过……
被鲜血染红的蓝色大海,成为同胞们的坟墓的蓝色大海,承托着他们这副半死不活的身体的蓝色大海……
他们的内心再次哀鸣了起来……
连带着他们的五脏六腑……
胃底翻涌着比那滔天巨浪更为凶猛的浪潮……呕吐像一种传染病,先是从某个角落蔓延,但很快便席卷了整个餐厅。
拉斯加放下手中的面包,双眉微蹙,霸道地窜入鼻腔的消化液的气味让他的食欲顿消。
“我们走吧!”韦德伸出手,捂住口鼻,痛苦地道。
说着,两人走出了餐厅,而维利那双锐利而凶狠的视线却牢牢黏在了两人的后背。
甲板上,桅杆的某个角落里,黏附着一块暗红色的斑块。
风暴没能将它冲洗干净,人们修理战舰的时候也没发现。
它小小的,像白墙上的一抹蚊子血,无法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此时却落到了拉斯加的眼中。
顷刻间,记忆苏醒,那名倒在枪声之下的无辜妇女?
“阿加,我说,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韦德,”拉斯加盯着那抹血痕,轻叹一声,严肃地道:“你认为人类的灭亡的根源可以追溯到什么时候?”
“根源?”
韦德挠了挠耳朵,“要是真计较的话,应该说从人类诞生之日就注定了人类终将面对这一天了吧。”
拉斯加闻言,眼睛一亮,“何出此言?”
“人类这种物种啊,要生存就得靠着体内的动物本能,欺压弱小,与野兽抢食,单打独斗不行就抱团取暖,有了团体,就有了首领,有了组织……
渐渐为了满足人类的更大的野心,文明和秩序出现了……人类外显的原始本能受到压制。
但它却也不是能么好控制的,偶尔出现的失控,却也足以让一个人走向灭亡……
它就像是在人类甫一出生就埋在身上某个地方的炸弹。刚开始,人类依赖它生存,而现在……
它却在褫夺人类的生存权……以保护为名。”
韦德暗茶色的眸子在幽深的大海的映照下晦明不辨,他点燃了一支香烟,橙红色火光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的眼眸。
拉斯加深深吸了一口气,朝韦德伸出一只手,“给我一支。”
韦德怀疑地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会吸烟了?”
“你管那么多干嘛!”拉斯加沉声道。
韦德嗤笑一声,“行!”随即从上衣口袋里捞出被压扁的烟盒,从中弹出一支递到他面前。
拉斯加点燃了烟,猛吸了一口,却被呛得挤出了眼泪。
韦德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你那姿势……从哪儿学来的?”
“怎么?”
“老兄,你抽的是纸烟啊,喏!”说着韦德将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半截香烟递到他面前。
“用两只手就能夹住了,你那姿势……是抽烟斗的人才会这么做的。”
韦德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韦德尴尬地咳了咳,“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你习惯用三指拿烟,那也没什么的嘛。”
话音刚落,拉斯加还未回话,身后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了。
“是嘛!就算是让别人觉得是个怪胎也无所谓么?”
两人回头,但见,
海风呼啸的甲板上,维利老人拖着残障的腿,艰难地移动拐杖,一步一顿地朝两人走来。
而他那根短小的手杖早已换成了拐杖。
他正对两人,露出早已掉光,只剩灰白色牙龈的嘴巴,松弛的脸颊挤出一个瘆人的笑,
“我知道你们在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