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演说家（1/1）
共和纪元56年，10月12日，多云
黎明的清风唤醒了整夜沉睡的大海，波浪翻涌间，我结束了值夜工作。
今天是航海的第五十六天，也是纳瓦拉共和国陷落的第六十三天。
人们看来已经适应了充满冒险、每日提心吊胆的单调、乏味、千篇一律的航海生活了。
至少不会每天焦躁不安了。
——《拉斯加航海日志》
……
当拉斯加来到甲板上观察今日的大海时，人们已经面朝大海，跪地祈愿了。
那时太阳还未升起，而晨雾也未散尽。
拉斯加手里的咖啡杯氤氲着热气，与近前的海雾交融在一起。他感到有几分寒凉，便立马裹紧了大衣。
而跪在甲板上的人们面色潮红，神情愉悦，从容不迫……
似乎并没有感到这股对人不友好的寒意。
一眼望去，乌压压一片脑袋瓜子，齐齐朝向正东……
而在他们的身上，甚至只裹着件单薄的睡袍……有些甚至连睡袍都没裹，穿着棉质睡衣便跑来这儿跟着吹凉风了……
要是受凉了，生了病……
拉斯加晃了晃脑袋，将这奇怪的想法抛之脑后。
在一群奇怪的人里，看似正常的他独独显得鹤立鸡群……
收回视线，一道反射着橙红色的亮光吸住了拉斯加的视线……
在一群稍显昏暗的背影里，另一个鹤立鸡群的存在……
又是维利！
拉斯加感到别扭，视线不由停驻了半晌，但又瞧不出什么异常……
等他捧着咖啡杯离开，背影也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
维利再次睁开了眼睛，浑身小幅度抽搐，同时一只只扇动翅膀的绿色飞虫从他毛孔里钻了出来……
天空依稀可见破开黑夜的晓光……以及以维利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的绿色飞虫……
点点翠绿的的光随着那摄人的冷气进入人们的口鼻，毛孔……
霎时间，翠绿色的光电在人们的身体内流窜，钻破血管壁，冲进奔流不息的动脉，直直向着人体的中枢进发！
人们冷硬发僵的肌肉得到了足够的热源，变得温热起来，洋溢起生命的活力。
循着源源不断的活力，人们找到了上帝的降福的痕迹……他们坚信此刻的温暖来自上帝的垂怜。
只有神明能让他们远离灾难，找到永恒和幸福的归宿……
而现在，他们正在接受神明的祝福！这是多么神圣的时刻！他们欢欣鼓舞，同时更加战战兢兢，忐忐忐忑……
不知何时，脑袋里像是冲进了一群横冲直撞的蜜蜂……
滋滋啦啦，甚是杂乱，但他们的心却是跟着那频率变动着，很快就与之同质化了。
人们的脸皮越发和缓了，他们从容地接受神的指示，为了成为受到神明眷顾的孩子，逃离现在的苦难……
他们亲切而诚恳地跪地赞美神明的美德，并亲吻神明的脚趾……
而且，他们的祈愿也得到了神明的回应：
“滋滋，”
“想要到没有病痛……”
“没有苦难……”
“没有伤悲……”
“没有离愁……”
“没有死亡……”
“人人爱好和平……”
“人人睦邻友好……”
“充满欢声笑语……”
“充满祥和安泰……”
“文明，”
“秩序，”
“自由……”
“……的国度么？”
……
这正是人类穷尽所有，孜孜以求的终极理想啊！
此刻，理想近在眼前！他们怎么会轻易拒绝神明抛出的橄榄枝？
“愿意……”
“愿意……”
“愿意……”
……
大约半数以上的人都毫无犹豫地选择了肯定的答案。
绿飞虫欢脱地振翅，引来更多的同伴，享用那美味无比的美餐……
他们匍匐倒地，全身抽搐不止……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结束了晨祷，离开了甲板……
维利却脱离人群，脚步稳健地走入了舱底，来到那间底下密室门口，他伸手钩住铁环，轻轻一拉，那门便开了。
他麻利地爬下梯子，煞有介事地蹲坐在某处，随后从虚空里随手抓出来了个方形的物什。
他按动上头的黑色按钮……
一阵滋滋啦啦的杂乱电流声感应而来。
毫无起伏，不带任何温度的机械声自那电流中分离出来。
“阿尔法一号，你在第五十六区的回收任务尚未完成！上级驳回了你的回仓请求。”
维利盯着黑暗中的某处，双目圆睁，一眼不眨。
“监察一号，五十六区的敌人太过顽强，上级的回收计划太过温和，
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
或许会让他们误以为还有求生的可能性……
为了让人类的火种彻底成为地狱里的鬼火。阿尔法一号请求上级批准对人类采取更加强硬的手段。”
电流声有片刻的阻断，监察一号从数据库中搜索着“温水煮青蛙”、“地狱”、“鬼火”等词，发现这些词汇与规范用语有很大的歧义，遂告诫道：
“阿尔法一号，你受人类语言文化的影响太过，激进好战，有失序的风险……
请做一次全机扫描，并上传结果！”
“请监察一号做具体指示，本机的程序设定是学习、模仿并超越人类，本机已经完成第一阶段，进阶到了中阶，按照系统设定将于两周后进阶到高阶。”
随着阿尔法一号的机械音波动，监察一号像是出现了故障，一直处于沉默的状态。
阿尔法一号企图说服监察一号给予它最大的自由——就像人类企图说服对方以达到自己的目的那样。
“为了能够以最低的能耗达到最大的目的，适应人类这种复杂生物的应变性，程序内另设了自适系统。
所以……本机只是在发挥阿尔法系列机型的隐藏功能，监察一号无权限访问。”
“故障……”
“故障……”
阿尔法一号，也即是维利，翻了个白眼。
机械音消失，电流音也消失……
维利关闭按钮，眼睛一扫，那方形盒子也跟着消失在虚空里。
接着，一束翠绿色的荧光从虚空之中倾泻而出，蜿蜒着向维利飞去……
半晌后，维利的皮肤上已经被荧光铺满，他像浑身长满碧绿色海藻的怪物，争分夺秒地汲取着养分。
直到荧光渗入他的肌肤，融入他的血肉，光渐渐变得微弱，直至消失。
这一切结束，维利像是第一次呼吸人类的空气，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在他的额头上、脸颊上、下巴处……足以将他自己个儿闷死的松弛的皮肉，在“绿虫”的滋养下开始变得紧致……
人类想要的青春永驻……在他们看来不过是雕虫小技。
维利摸着自己粗糙如枯树皮的脸颊渐渐变得光滑圆润，不禁笑出了声来。
人类……只要欲望不灭……
帝国……就能轻易夺取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