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换个活法（1/1）
这段时日从身边人零零散散的话语里大概得知叶菡不喜看书也不喜女红，性子跳脱活泼，整日就爱往外跑去瞧热闹。明明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却爱往三姑六婆的圈子里凑，听着鸡零狗碎的街巷闲话：哪家的鸡丢了，哪家的狗咬了猫....她比谁都清楚。
可楚菡却是个从不说闲话的人，纵是他人再不对，她也不予评判，这让喜欢与她聊八卦的泱泱很是苦闷：姑娘昏迷的这些日子，周围可发生了好多有趣的事儿呢，憋了许久终于可以说道说道，姑娘却捂着耳朵不愿听。
“姑娘，你不喜欢泱泱了吗？”十三岁的小丫头撅着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有些郁闷，看着叶菡纤细的背影，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一点也不像那个和她相处了七年的姑娘。
方才她本在聊些街巷趣事，忽然就扯到街尾王寡妇和张屠户眉来眼去的事，十来岁的丫头什么都不懂却说得兴致勃勃，叶菡又羞又恼，耳根子都红透了，急忙呵斥她别再说了。
好一会儿才缓过劲，便听到身后稚嫩又委屈的询问，叹了口气，从秋千上站起身走到泱泱跟前说道：“泱泱，不管你信不信，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后，我忽然想要换种活法，之前我是什么模样，你都忘掉吧。”
“忘掉？”泱泱对她的话并不理解，呆呆地看着她。
“虽然我性情变了，但对你的感情不会变。”叶菡抬头揉了揉泱泱的头，笑着说道。
姑娘竟然会有这么温柔的时候？泱泱感受着发心传来的温度，眨了眨眼，这句话她听明白了：姑娘依旧喜欢她。确定了这件事她便放心了，扬起笑脸说道：“姑娘，你说啥我都信。”
叶菡点点头在她旁边坐下，想到明天就可以出去，内心还是有些期待：会不会遇到玉承赫呢？他在清源山上有一处专门避暑的别院，每年炎夏都要去小住段时日。目光掠过屋檐上还未融尽的积雪，自嘲的笑了笑，此时正是隆冬，他怎可能去别院。
“姑娘，风大了，我们回屋吧。”泱泱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双手，替叶菡拢了拢披风的领口说道。
“娘方才说给我做了冬衣，我们去看看吧。”叶菡站起身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拨到耳后，她是真心喜欢叶家的人，他们高兴便笑，生气便恼，并不在意说错或做错什么，彼此的心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叶礼、刘氏和叶氏从不会端长辈的架子，若他们真做错了，也会毫不犹豫的给子女道歉，与楚家的家风却是完全不同，在楚家长辈便是天，说一不二，来到叶家她才知道，原来长辈也会犯错，而敢于承认自己的过失又是多么难能可贵。
她有心想与他们好好相处，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家人。
“对啊，我都忘了这事儿啦。”泱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道。
刚走进刘氏的院子，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叶菡听出来是叶氏的声音，她似乎时时刻刻都是开心的。屋里炭火烧得红彤彤的，刘氏和叶氏盘腿坐在外间垫了棉絮的卧榻上，俩人中间放着张方几，一边说笑一边做着女红，手边的瓷杯冒着氤氤热气。叶菡撩开厚重的门帘便看见这副和谐的画面，姑嫂间竟处的如亲姐妹般。
“正说你呢，你便来了。”刘氏放下手里的络子，朝卧榻里边移了移，留出空位示意叶菡过来坐。
叶菡笑着道：“娘和姑姑说我什么呢？笑得这般开心。”
“正说你十岁时嘴馋，翻墙去摘街对面谢婶子家的夏枣吃，没想到脚一滑摔进了墙根的水缸里，幸好你谢婶子听见动静及时将你捞了起来，从那以后却再也不吃夏枣了。”叶氏拿绣花针在鬓角的头发里拨了拨，继续绣着手帕，嘴角却满是调笑，“谁能想到，以前调皮好动的小毛猴现在竟成了淑女。”
泱泱坐在火盆边的小凳上，笑嘻嘻的看着叶氏说话。
叶菡笑了笑，目光落在叶氏绣的图案上问道：“姑姑在绣荷花吗？”
“是啊，你不是喜欢荷花嘛，这是给你绣的。”叶氏将圆形的刺绣绷子递到她眼前：盛开的粉白花瓣簇拥着，错落有致，栩栩如生，叶菡摸了摸平整的针脚，不由得赞叹：“绣的真好看。”
“以往你不喜欢用这些，如今不同了，自然得给你准备着。”叶氏见她喜欢，脸上笑意更深，“待我把枝叶绣好，你便能拿去用了。”
“谢谢姑姑。”叶菡在喜欢荷花这点上，倒是和楚菡相同。又拿起方几上绣着“菡”字的圆形红色香囊问道：“娘，这也是给我的吗？”
刘氏点了点头，手指灵活的翻动着，五彩丝线在她指间来回穿梭：“你风寒将好，明日要同焱儿外出，娘在香囊里装了三香散，防着你吹了风又受凉。”她说话间，梅花络子便打好了一半。
叶菡挨着刘氏，不由自主地将头轻靠在她的肩膀上：“娘，我不想嫁人。”
刘氏手上动作停了下来，疑惑地转头看她：“又说什么胡话呢。”
“菡儿这是舍不得爹娘吧。”叶氏笑吟吟地说道，“五日后与你相看的方公子，你们小时候还在一处玩耍过呢，那会儿你可喜欢他啦，追在人家身后‘哥哥，哥哥’的叫。”
“小时候的事早就不记得了。”叶菡坐起身闷闷的说道。
“女儿家到了年纪自然是要嫁人的。”刘氏当然也舍不得她，但哪有因为舍不得便将她留在身边不嫁人的道理，爱怜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相看后你若不喜欢，娘不会勉强你，咱们再去跟别家相看，一定选个让你满意的夫婿，好吗？”
叶菡听到这话，莹白小脸泛起些许粉红，她虽已嫁过人，却还是不太好意思同长辈聊这些，但听刘氏如此为她着想，不由得放下心，嫁人的事应当可以拖个几年。
刘氏见她这副脸红羞怯的样子，以为她方才的话不过撒撒娇，便松了口气，对泱泱说道：“去里间的床上将那两套冬衣抱出来给菡儿。”
泱泱点点头，麻利的起身走进里间，不一会儿便抱着冬衣走了出来。
一套秋香色的棉袄配着佛青色的短褂，领口和袖口镶着一圈儿白绒绒的兔毛，瞧着很是暖和；一套玉色的夹袄配着水红撒花夹裤，清新素雅。叶菡摸着斜襟处的蝴蝶盘扣，想象着叶氏和刘氏一针一线缝制衣物的场景，前世虽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一点不觉得如今这朴素平淡的日子辛苦。
叶菡指着那套兔毛领子的棉袄说道：“明日就穿这身出去。”
“菡儿生得美，穿什么都好看。”叶氏看着叶菡说道，“将哥哥和嫂子的好相貌全都继承了，以菡儿的条件，找个什么样的夫君都不成问题。”
“只要对方真心待她好，公婆好相与，衣食无忧便足矣。”刘氏已经打好了络子，准备缝在香囊的尾端，似想起很重要的事，神情严肃道，“他还得做到不纳妾，只要菡儿一人。”
叶菡有些吃惊的看向刘氏，哪个男儿不是三妻四妾，就连玉承赫，即便那样疼宠她，除了她这个正妃外，还有两名侧妃，四名侍妾，彼时她也不觉得有什么，自小母亲便教导她要做个贤惠大度的正妻，不能霸占夫君的宠爱，还要劝他雨露均沾，为家族开枝散叶。婚后她也是照母亲说的那般去做，即便心中酸涩，也被强压了下去，只要玉承赫心里有她的位置，敬她爱她便足矣，绝不能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此刻听到刘氏的话，让她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的要求能理直气壮地提出来？刘氏见她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似乎对她的话十分意外，不禁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爹这辈子便只有娘一人，他若是当真在意你，怎舍得让你与别人分享他的好，不是做不到，端看他愿不愿意去做。”
“哥哥有嫂子这般好的妻子，旁的女子哪能入得了他的眼。”叶氏对刘氏是真心喜欢并尊敬，倘若有一日哥哥敢纳妾，她必定第一个冲上去将他这念头打消。
叶菡忽然明白：玉承赫虽在意她，却没有在意到愿为了她放弃其他温柔乡的地步。本就清楚却刻意回避的事实，就这么被赤裸裸的捅破了窗户纸，逼着她正视。
她嫁给玉承赫三年才怀上子嗣，三个月时意外落水不仅孩子没了，从此更是缠绵病榻，恶露不尽，太医院最有名望的大夫都请来瞧过，还是没能将她治好。无声的叹了口气，将思绪拉回到眼前，听着刘氏和叶氏聊着家长里短，泱泱坐在火盆边用火筴添木炭，耳边是刘氏温软的细语和叶氏爽朗的笑声，心里的憋闷似乎一点点散去了。
傍晚忽然刮起大风，叶菡早早得钻进了被窝休息，翌日醒来推开窗便见外面白茫茫一片，泱泱穿着石榴红的棉袄和夹裤，裹得像个粽子般，正欢喜的在厚厚的积雪里玩耍。
听到开窗的声音，扬起冻得通红的圆脸傻呵呵得笑着：“姑娘，昨晚下了好大的雪，您看，我的脚都被埋了。”她有些蹒跚的往屋子这边走来。
雪虽停了，风却还吹着，叶菡打了个冷战急忙关上窗户，泱泱掀开门帘一角泥鳅般钻进来将寒气阻隔在外，手上提着个铜壶：“姑娘，梳洗吧。”
叶菡点点头，就着热水洗漱完，换上昨日刘氏给的冬衣，泱泱给她梳了个垂双髻，用翠色的发带缠了两圈系上蝴蝶结，满意的看着镜子里的人：虽未施粉黛，无簪珥之饰，却依旧容色精致，端丽无比，左眼下一颗淡淡的泪痣在白如凝脂的脸上显得俏皮而鲜妍。
叶菡与楚菡在容貌上难分伯仲，俩人的气质却不相同，一个俏丽灵动，一个端庄华贵，叶菡的眉眼清澈无忧，而楚菡需要在意的东西太多，总是微微蹙着眉尖。
“妹妹，你准备好了吗？”这边刚收拾妥当，门外便响起叶焱的声音。
“少爷，姑娘还没用早膳呢。”泱泱圆圆的脑袋探出门帘看着叶焱说道。
“我带了干粮，早点出发才能在天黑前赶回来。”叶焱穿着黛色夹棉劲装，腰间扎条赤色祥云暗纹腰带，身材修长挺拔，绷直了背站在屋檐下，整个人俊朗又精神。泱泱揉了揉仰累了的脖颈，正准备收回脑袋跟叶菡回话，门帘忽地被掀开，叶菡径直走了出来。
“哥哥，我们走吧。”叶焱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同泱泱说道：“取件斗篷来。”
接过泱泱递来的斗篷，叶焱亲自给她穿戴好，又将帽子给她拢上，确定她被裹严实了才点点头道：“走吧，我已经同爹娘请过安，你不必再去了。”
叶菡摸了摸微烫的脸颊，乖乖得跟在他身后，虽然叶焱是叶菡的亲哥哥，对她来说却仍旧是有些陌生的男子，方才那般亲密的举动，她使劲忍住了才没躲开。
待走出大门，她看着面前打着响鼻的马儿迟疑道：“没有马车？”
叶焱挑了挑眉梢，食指指节轻敲了敲她的额头道：“以前非要骑马，今儿怎得又要坐马车了？”
叶菡轻咳了一声，讪笑道：”偶尔坐坐马车也不错。“
“现在去找马车会耽搁时间。”叶焱劝道，“昨日你也没提前同我说，下次再坐马车，可好？”
叶菡想到要跟他骑一匹马，心里便十分别扭，脚尖在地上划着圈儿，可又实在不想错过出门的机会，她还在纠结着，叶焱已经长腿一跨坐在了马上朝她摊开掌心：“快些吧，莫让严叔等久了。”
男子修长有力的手就在眼前，她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反复几次后，咬了咬牙抓住他的手借力，踩着脚蹬在他身后跨坐下。
“扶紧我，若觉得骑快了便同我说。”叶焱想着她大病初愈，始终有些虚弱，不敢如以前那般骑的快，尽量走得稳当些。
叶菡揪紧他腰两侧的衣服，身子与他的后背隔开一点距离，除了玉承赫与弟弟楚骁外，还没与哪个男子这般亲近过，她将脑袋深深得埋进胸口，发热的脸藏进斗篷帽子里。
骑出两条街后，叶焱像看到了什么忽然加快速度，叶菡一时不察，身子猛得往后倾，她惊呼一声情急之下抱住了叶焱窄瘦的腰身才没有被甩下马。
叶焱拉住缰绳停了下来，听到身后大喘气的声音，不由得笑出声：“让你抓紧些不听，吓着了吧。”
叶菡急忙松开双手，有些气恼他，还以为他是故意捉弄自己，正要说他两句，被对面骑马而来的人吸引了注意力。他约莫四十出头，穿着褐色的棉衣，虽生得普通，双眼却格外有神，这人应当就是叶焱说的严叔吧。
对上叶菡的目光，他展颜一笑：“焱儿又欺负你了？”
她脸上的恼色还未褪去，听到那人和蔼的询问，双颊一热答道：“没有。”
“严叔，时常被欺负的人是我好吧，这丫头厉害着呢。”叶焱说道。
“你做哥哥的本该让着妹妹。”严峰抬头看了看天道，“不早了，我们赶紧上路吧。“
说完他一夹马肚率先出发，叶焱叮嘱叶菡扶稳，打马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