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若有来生也不错（1/1）
翌日清晨，泱泱提着铜壶站在窗外，拿手指戳着角落不大不小的洞奇道：“窗户怎么破了？”
叶菡刚睡醒还在神游，听到泱泱的声音猛得回过神，手里空荡荡的，纸条不知落到了哪儿，急忙掀开被子翻找。
泱泱听见屋里起身的动静，暂且放下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破洞，进屋将铜壶内的热水倒进脸盆，又兑了些冷水，试了试水温合适，才走到床边去撩床帐。
叶菡找到那个纸团刚拿在手上，周围忽地亮堂起来。
泱泱目瞪口呆地瞧着自家姑娘撅着臀趴跪在床上，被子乱七八糟的团在脚边，惊讶道：“姑娘，您作什么呢？”
“没什么。”叶菡将纸团往衣袖里一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翻身下地去洗漱。
泱泱挠了挠脑袋满腹疑惑的将床铺整理好，抱着衣裳走到正拿帕子擦脸的叶菡身边：“姑娘昨夜听到什么响动没？”
“没有。”叶菡答得很快，将帕子搭回盆架上。
“好好的窗户怎得突然破了呢？”泱泱帮叶菡穿衣裳时还在纠结这件事。
“窗子破了补就是，有什么好琢磨的。”叶菡边系最后几个衣扣边走到妆台前坐下，泱泱听她这么说吐了吐舌头过去给她梳头。
“我就是觉得奇怪罢了。”泱泱笑着说道，“待会儿找刘叔来补一补。”
刘叔是家里的帮工，宅子里的粗活脏活并杂事都由他负责，平日里没事儿时都在门房待着。
叶菡眼珠子转了转从铜镜里看向泱泱问道：“泱泱，你觉得小侯爷如何？”
泱泱不假思索道：“有点凶，比他的侍卫还可怕。”
说完后觉得有些不对劲：“姑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午饭后我得出去一趟。”叶菡觉得自己单独出门的可能性不大，要么得带着泱泱，要么是叶焱陪着，她自然不敢告诉叶焱自己和秦朗怀私下来往。泱泱单纯好糊弄，又对叶菡忠心耿耿，只要找个好借口，她肯定会乖乖配合。
“出去作什么？”泱泱已经给她挽好了双丫髻，细碎鬓发柔顺的垂在滑如凝脂的脸颊两侧，黑白分明的眼睛明亮灵动。
“去清风楼见小侯爷。”叶菡看着她说道。
“什么？！”泱泱语调忽地升高，吃惊道，“为什么？”
“昨儿你不是被小侯爷的侍卫欺负了嘛，他觉得过意不去，想跟我们当面赔罪。”叶菡胡诌道，说谎这种事一旦开了头，便无师自通般信手拈来，这理由也就能哄哄泱泱这个傻丫头。
“那...那也没什么，我早就不气了。”泱泱低声说道，却没细想下堂堂小侯爷怎么可能在意这种事，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归林那张凶巴巴又别扭的脸。
“小侯爷都纡尊降贵来道歉了，我们总不好拿乔不给人家面子吧？”叶菡不知她为何小脸微红，只继续编话哄她。
“说的也是。”泱泱点点头赞同道，“可是夫人会允许我们去吗？”
“这事儿你我知晓便可。”叶菡说道，见她满脸不明白，便解释道，“娘要是知道我们在外面被欺负，肯定又要担心，说不准以后都不同意我们出门，你想一直被关在家里吗？”
泱泱虽然觉得不该瞒着老爷夫人，但若是以后都不能再出去玩，好像代价大了些，犹豫半天终于下定决心道：“我听姑娘的。”
“这才乖嘛。”叶菡满意的点点头，又嘱咐道，“哥哥也不能告诉，免得他跑去跟人打架替我们出气。”
泱泱此刻已经完全被叶菡洗脑，她说什么都觉得有道理，甚至对于待会儿出门去见小侯爷的事，隐隐有些期待，她也不知是为什么。
难得楚菡主动想去买些胭脂水粉，所以她一开口刘氏便允了，出门前特意塞了些碎银和铜板给叶菡，嘱咐她看中什么便买，莫心疼银钱。
叶菡心底有些惭愧，不敢正视刘氏慈爱的目光，拉着泱泱匆匆离开。她想好只要楚家的案子查清了，她便彻底与“楚菡”这个身份告别，替叶菡尽孝道侍奉叶家二老。
走到巷口时，路边几位妇人看见叶菡，将她团团围住上下打量。
一个微胖面善的妇人笑吟吟看着她道：“菡丫头身子好了？月余没见着你，愈发的水灵了。”
叶菡看着她不知如何回答，泱泱像见到老熟人高兴得打招呼：“赵婶婶，你们在聊什么呢？”
另几个妇人闻言神秘的笑了笑，其中一个面黄瘦高的妇人压低嗓音道：“昨个儿城西青衫巷的井里捞出死人啦，是个年轻妇人。”
“听说手脚都废了，活活被勒死丢进井里的。”她身旁稍矮些面容清秀的妇人抢话道。
高个妇人不满的瞧了她一眼：“要不是听我说你能晓得？”
矮个妇人便讪笑着不再说话，高个妇人继续眉飞色舞的接着说：“我姐姐嫁到了青衫巷，今儿早上在菜市遇见，她跟我说的，现在他们吃水都要去对街的巷子里打，想到喝了几天泡了死人的水，恨不得将肠子拿出来洗一洗。”
高个妇人露出作呕的表情：“那死的妇人他们都不认识，现在衙门摆着等人来认领呢。”
叶菡无奈得看着她们，这些人应该是往日喜欢跟叶菡一起说闲话的邻居婶婶们，她有些想走，泱泱却听得兴致勃勃，不断的发出感叹“然后呢？”“接着呢？”“真的吗？”“好吓人啊”.....
“婶婶，我还有事得先走了，晚点回来听你们聊。”叶菡被她们左一句右一句吵得脑袋疼，本还在聊凶案呢忽地就说起夫妻间的事儿，叶菡顿时红了耳根子不想再多停留。
那几人聊的热乎也没挽留她，泱泱被拉走时还有些意犹未尽，遗憾的砸吧着嘴巴好奇道：“姑娘，您说会是谁杀了那妇人啊？”
“不是熟人就是陌生人。”叶菡说道。
“为啥陌生人要杀她？”泱泱一副好学的表情看着叶菡。
“这世上就是有种穷凶极恶之人，或许你无意间惹了他，也或许你根本什么都没做，只是被他随机的选中。”叶菡说道，她前生喜欢看书，除了家中藏书外，秦朗怀会偷偷带些话本子或杂书给她打发时间，其中就有本关于断案的书，由于实在骇人又引人入胜，她读的痴迷，看完后央求秦朗怀又帮她找了好些类似的书来看。
记得有个故事便是讲一位男子某日出门办事，回家的途中被杀害，凶手是素未谋面之人。
因凶手生得矮小丑陋便特别不喜高大英俊之人，那日他刚被人嘲笑过相貌，便看到生得俊朗的被害者从面前走过，顿时心生歹念尾随被害者趁其不备时拿匕首捅死对方，并划烂了死者的脸。若不是被躲在暗处的乞儿瞧见了，此案恐怕根本破不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泱泱听叶菡讲完后，惊地嘴都合不拢，将附近走过的人挨个打量，“姑娘，您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在外面走动了。”
“你只要记得别单独出门，也别去人少的地方，不要轻信陌生人就好。”叶菡被她惶恐不安的模样逗笑，温言安抚道。
“姑娘，你懂得真多。”泱泱的目光里满是崇拜，“以前怎么没听您说过这些？”
叶菡不知怎么解释，便笑着打哈哈混过去，俩人不紧不慢的在未时初赶到了清风楼。伙计热情的迎了上来什么都没问便径直就带她们进去。
泱泱觉得奇怪：“小二哥，你怎么晓得我们要去哪里？”
伙计回头笑了下说道：“小侯爷来时便吩咐过此事。”
“可你并不认识我们，怎就知道是小侯爷要见的人？”泱泱又问。
“小的在清风楼做了六年的伙计，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伙计捕捉到泱泱眼里涌起的一丝佩服，心中甚为得意，面上却依旧笑得谦卑。
到了沐云阁，伙计敲了敲门道：“小侯爷，人到了。”
门被打开，归林看了眼叶菡，目光移向她身后的泱泱，泱泱没出息的缩了缩脑袋低着头不敢看他。
叶菡冲归林点了点头，大方从容的走到软榻旁同秦朗怀行礼道：“小侯爷万福。”
归林和归云看向秦朗怀，他手指轻轻扬了扬，二人会意，转身出去将门合上守在两侧。泱泱本想跟进去，看了看两位冷冰冰的门神，腿像灌了铅般踏不出半步。
“在这候着。”归林瞥了她一眼说道。泱泱耳朵抖了抖，乖乖得走到归林旁边站定。
归云忽然嘿嘿一笑，看着二人道：“归林，你何时找的小媳妇儿？“
“你......你......乱说！”泱泱小脸“腾”一下红得能滴出血，结结巴巴道，“我....我过了年才十三，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好欺负我一个小姑娘！”
“这么大年纪？”归云脸一黑，他不过二十有四，正是大好年华，怎么从这丫头嘴里说出来自己像是个老头子一样。
归林见他吃瘪，嘴角勾了勾。
归云看向他道：“得意什么？你还年长我两月呢。”
归林收了笑冷哼一声，泱泱瞄了瞄他手里的刀，心头“咯噔”一跳，慌忙解释：“我...我不是说你们老，虽然你们确实看着年纪不小了.....我.....”
眼看着归林归云二人脸色越来越差，她退后两步捂着嘴再也不敢说话了：姑娘，快来救我啊，我不想跟他们待在一起.......
叶菡显然和泱泱没有心灵感应，此刻正端坐在软榻上优雅的品着茶，看着矮几对面的秦朗怀道：“小侯爷找我来不会是为了赏景喝茶吧？”
秦朗怀把玩着巴掌大的和田玉貔貅，梨花白的玉被他修长手指来回摩挲，透出莹润水光之色，他目光落在半开的窗外缓缓道：“你父亲叶礼祖籍衍州，现任刑部书令史，母亲刘氏乃衍州富商之女，二十年前与叶礼私奔到邺庆定居，姑母叶氏十四年前丧夫来邺庆投奔叶礼，兄长叶焱五年前拜炽影军前大都统严峰为师，几日前严峰写信向我举荐叶焱。”
他说到此处略作停顿，目光转向叶菡，她双手捧着茶杯，垂眼看着杯中水纹不动声色。
“你，叶菡，从小便顽皮无规矩，喜与街巷妇人攀谈，上月初一踩碎了冰面跌入护城河，痊愈后性情大变。”
叶菡听着他一字一字讲自己的身世，先是被叶礼和刘氏私奔之事惊得差点被茶水呛着，再听到他说叶菡性情大变时，心忽然狂跳，他向来聪明，是不是猜到了什么？若是他猜出来了，她要不要承认呢？她抬头看向他，眼中又是期待又是忐忑。
秦朗怀对上她热切的目光，眉梢挑了挑：“是因为楚菡托梦之事令你发生了改变？”
叶菡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答道：“有些事可以查的清清楚楚例如我的身世，有些事你却只能通过我才能知晓，比如楚菡托梦。”
秦朗怀喝了口茶，表情不置可否。
“小侯爷无法钻到我的梦里去查个究竟。”叶菡坦然对上秦朗怀探寻的目光，让他看清楚自己眼底的真诚，“可我能说出只有您和楚菡知晓的事，所以您还是愿意相信我的，对吗？”
秦朗怀左手指尖无意识的挨个敲过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嗒嗒嗒嗒”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叶菡便安静等着他开口。
“关于楚菡，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良久，他抬眸看向叶菡说道。
叶菡点点头道：“楚家蒙冤之事她并不清楚原委，但坚信楚父是清白的。”
说完去看秦朗怀的表情，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大喜：他是相信父亲的！
“她说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小侯爷，欠您的恩情来生必报。”叶菡知道推翻圣上亲判的案子等于打皇家的脸，哪怕明知错判圣上也决不会承认，也明白这般贸然找来可能会让秦朗怀涉险，但她已将他当作那根救命的浮木，想借他之力游向根本不知能否寻到的彼岸。
“来生？”秦朗怀低头苦笑自语道，“若有来生，也不错。”
“楚菡隔段时间便会托梦给我，小侯爷若是查到什么还烦请告知。”叶菡说的煞有介事，自己都差点相信托梦是真的了。
秦朗怀说道：“平日你若有事找我，可来这里留信，会有人接应。”
窗外寒气袭来，叶菡被风一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她急忙拿手帕捂住口鼻，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秦朗怀一眼。
手帕是叶氏给她绣的，盛开的粉白荷花恰好贴在她唇上，秦朗怀目光微动，面前的人虽比花娇，他的注意力却全在手帕上：楚菡最喜欢的便是荷花。
二人正相对无言间，敲门声响起，归云在门外报：“主子，刑部传来消息，昨日凶案死者的身份确认了。”
“好。”秦朗怀应道，正要与叶菡告别，却见她双眼亮晶晶得看着他问道：“可是那名被投井的妇人？”
“你怎么知道？“
“今日出门时听别人说的。”叶菡笑着说道，“凶手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将死者运到陌生的地方丢弃，只能是深夜无人时下手。邺庆子时宵禁，可那个时候附近的住户未必全都入睡，总会有人听到动静，所以我猜凶手要么住在附近，要么有什么身份掩护，令其得以在更晚的时间行动。”
秦朗怀看着对面女子认真推断的样子，眼前恍然浮现楚菡每回看完断案的书都要与他讨论一番的画面。
“若对方武艺高强便不受宵禁的限制。”秦朗怀鬼使神差的顺着她的话应道。
“再高的武艺也不可能驮着人随意的飞檐走壁而不被夜巡的禁卫军发现。”叶菡摇头道。
“你对断案很有兴趣？”秦朗怀问道。
“好奇罢了。”叶菡答道，见他理了理衣袍似乎准备离开便也放下茶杯起身下地，犹豫了会儿小心翼翼地喊道，“小侯爷。”
秦朗怀搭在门上的手微顿，回头看她：“何事？”
“您有办法让我见见月昭吗？”叶菡满脸期待的问道。
“等我消息。”他丢下这句便开门而去，泱泱等他们下楼了才从走廊角落跑来，嘟着嘴好生委屈的样子。
“归林又欺负你了？”叶菡笑着问道。
“我不过说了句年纪大，他们....就恼了。”泱泱瘪了瘪嘴道，“听不得真话。”
叶菡想到归林归云二人被气得哑口无言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泱泱软乎乎的脸说道，“你这小丫头，简直是他俩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