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嫡长制(1/1)
开篇词:
雪影千树步阑珊,孤帆远,朱颜迁,马嘶随风入江南。坐立牙床香茗沉,今宵对烛含。
兰花十里诉离乱,何人安?寸肠断。一袭暗芳羞无言,纵使鬓花应不识,唯有姻香眠。
南陈显庆五年腊月二十八,南陈都城建邺一副过年的景象,数十米高的城墙也挂着红灯笼,巍巍壮哉,似于城外的栖霞山一争高低,高高飘扬的锦色大旗上,一个“陈”字在烈风中飒飒作响,谁能想到在十几年前这上面写的是个“梁”字呢?
城楼里执戟的士兵密切注视着来往的行人,仿佛也诉说了一种沉寂的气氛。城内十步一楼,五步一阁,张灯结彩,承天大街上各种小吃摊,卖馄饨的、卖大碗面的、卤鸭卤鹅、甏肉干饭、玩杂耍的,一身粗布的游男,时有簪花的游女,在这纷纷世界尽享尘世繁华。
顺着承天大街越往深处走,越往中心去,行人越少,欢声愈少,马屎味越来越重,吱呀吱呀的轿子声越来越多,一个个肥肠大耳的盔甲都快穿不上的武将,一个个走路慢吞吞的衣着锦绣的文官,有序的排成一排,只见文官的最前首空出一个大位置,有人有意无意的瞅着这个位置。
突然之间,地上铺着的石板声音越来越响,众人听着这声音,不由得直了直身子,随着一个头戴青皮帽、腰系络丝带、斯斯文文的白面小生捧着天然玉盆跑到前首位置,一顶紫蓬的马车出现在流光的石板大街上,马夫昂首挺胸的控制着车速,大家有默契的相向转身。
前首后面的一位胡须短短、白发略生、双眼炯炯有神的老者,声音洪亮的喊道:奉旨,迎大陈太傅、中书令赵明镜。老者对面一个骨骼健壮、体态轻盈、双目闪烁的将军正看着这一幕,老者示意让他也跟着微微欠身,他仿佛没有听见,就像一杆长枪伫立在大地上,其他的文官各有神态,有欠身的,有快跪下的,有呈半蹲状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体操健将,能随着摆出各种姿态。
车内的赵明镜听见奉旨二字,立马从车内跳下,没有看见地上的马粪或者看到了故意选择了马粪,膝盖正好跪在了马粪上,嘴里说道:至尊隆恩!众人看见了想笑不敢笑,有的则是身子太低了,没有看到这一幕,那将军仿佛这一刻才明白秦仁堂的用意,用余光瞟了瞟赵明镜,秦仁堂微微一笑,注意到了吴道济的余光。这些小动作、微表情又被秦仁堂后面的一个身形挺拔的高个子注意到,他下意识的抓了抓手中的笏板,向左一偏,身处其后的体格清瘦的户部尚书钱多益则目不转睛的看着跪着的赵明镜。赵明镜起身,众人也起身并转向面对宫门,宫门上写着“承天门”的鎏金楷书,他缓缓走到捧着玉盆的小厮处,并没有拍膝盖上的马粪,之见小厮奉上玉盆,赵明镜双手微微一抬,将手浸没在玉盆中,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又转而落寞,又恢复至平静。众人看着,不禁想起他“赵一手”的雅号
他大喊一声“进殿”,血红的朱色大门打开,众人其行,跨过万民桥,一步一步攀入九层楼高的大殿中,屋脊的角兽耸入云霄,金瓦绿波下芦苇做的幔席显得陈旧,狂风吹打着殿门,殿门上的“垂德殿”三字大匾牢牢的挂在殿门正上方,赵明镜抬头望了望,撩起袍服,进入殿内。
只见垂德殿内护殿卫士手执金瓜玉斧,威严赫赫,殿内的文武百官分离而立,一个个锦袍玉带,或绯紫,或绯绿。正中间“德化天下”的牌匾下,一人独坐在柏木雕刻的御座上,虽素袍披身,难掩赫赫威严,这位坐着的便是陈帝李晔,他将手放在了御座的左侧,身边的胡庆立刻捏着公鸭嗓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胡庆何许人也?南陈内监之首,口含天宪,出纳王命。
“臣有事起奏”,李晔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中书令赵明镜,中书省乃南陈三省六部之首,上承诏命,下属百官,位高权重。赵明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时间悄悄流逝,作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李晔久久没有作出手势或者表情,胡庆不知如何是好,是说“奏来”还是其他。于是,他选择了最高明的一招,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赵明镜跪在下面不知道上面什么情况,只是没有听到“奏来”二字,于是猛然抬头,微微吼道:陛下,臣有事起奏,恕臣无状。
李晔才缓缓说道:太傅请讲。赵明镜抬头说道:方今海内鼎沸,三足而立,周虏宇文明、齐胡高隆演虎视眈眈、又有成都伪逆李衮造乱。我大陈偏安一隅,望圣心垂德,早日立储,以安天下之心。
赵明镜顺势扭头一瞅,只见文官中呼啦跪倒了一片,“臣等附议”。
只震得垂德殿回声四起。
李晔直了直身子,面带和色问道:赵中书何意啊?
臣只有一颗尽忠之心,愿为陛下言之。
李晔眼睛挑了挑,又缓缓说道:讲来。
赵明镜说道:齐王李攸海内雅望,才学卓著、礼贤下士、深得士民之心,为陛下皇弟,齿龄最长,国赖长君,前车之鉴,望陛下慎之。
赵明镜讲话,大殿寂静无声,静到众人仿佛连汗水从后背流下来的声音都能听到,处在中后排的太常寺卿戴春明听到立储二字,偷摸摸拨拉个算盘,心里说道:立储,这tm的得花多少钱啊!太常寺哪有那么多钱造啊。
李晔听到前车之鉴四字,内心十分不自在,他并没有看赵明镜,而是望向了站在第一排的美髯铜色、神态雍容、不动则威着亲王礼服的齐王攸,齐王攸并没有什么表情。
于是李晔将手从桌把上拿下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胡庆看到这一幕,对视了一眼钱多益。
只听得户部尚书钱多益也跪倒在地,说道:臣以立储之事非同小可,关系亿兆生民、国运长久,应遍览群贤,择意从之。
话音未落,一玉面紫冠、神采飞扬的小哥站出,说道:当今天子年富,力强,聪,明,仁,武,大将军苏正直抵成都门户夔州,伪逆李衮指日可下,待大将军返朝,再议不迟。
众人目侧,原来是晋王李广德。
“陛下,臣闻禹至圣,欲立丹朱而天下归心于启,此非人力,而天命也!望陛下察之!”
众人又是一叹,暗暗称奇,见得此人正是赵王李广盛。
赵王广盛看了看晋王广德,两人相视一笑。
赵明镜冷笑道:臣闻夏启立而三苗反,尧舜未闻也!
大殿鸦雀无声,寒风在外面狂啸,转瞬间一场大雪而至,行人或停下脚步赏雪,或跑到楼檐下躲雪。承天门内,垂德殿中,气氛到了顶点。
忽然,一老者大步跨出行列,声音洪亮的说道:此陛下家事,外人不可多言。
赵明镜看到此人是刑部尚书杨德威,好花木,平常不甚言语,他眉宇一沉,正思考良策,准备说话。
李晔突然站起,在御台上巡视一周,笑着说道:齐王何意?
李攸猛地被一点名,下意识的朝前走了一步,拱手低头说道:中书令之言,闻所未闻,惠王李广茂陛下嫡长子,苏皇后所生,资材俊茂,宜乎为嗣。
齐王攸说罢,双手摊开,掀起袍服,长跪在地!
惠王李广茂听得齐王攸此言,思索片刻,下跪说道:陛下春秋盛,立储乃长久之计,臣子不敢不能僭越。
众人被此话一震,无人再多言语,赵明镜还要再说,被身后的高个子礼部尚书莫佑得拽住。大殿之上,突然又传出声音!
坊间言:什么都不如亲娘好,齐王所言,真和陛下乃一母同胞。
众人哂笑,说这话的正是宗正寺卿秦王李泽。
爹说得对,要不是前阵子爹把我从丽春坊救出来,我现在还捆在那小娘们窝呢。
众人嘿嘿一笑,知道这是小秦王嘉济伯李广民的浪荡言论。
李泽见状,拿手中笏板呵斥道:朝堂之上,哪有什么爹,所论都是国家大事,小兔崽子,你找打!
井然有序的朝列被四处躲打的嘉济伯搅得乱作一团。
李晔心想,还是自己的叔叔有办法,闹这一出,正好给自己有下台阶的借口。他挥手示意胡庆,胡庆轻咳了几声,众人噤声。
李晔微微一笑,正言道:朝堂之上,众卿所陈,都是为国家、为社稷,所言者皆赐蜀锦十匹。
李晔走下御座,亲手扶起齐王攸,说道:今天就到此,退朝。
众人齐呼万岁,依序退出垂德殿。已然到了晚上,看着漫天大雪,似人的初心,明日太阳出来,又了无痕迹,化作雪水,滋润了万物......
众人散出承天门外,赵明镜轿子旁则聚集了一些文臣。
兵部尚书邱鹤志讲道:陛下亲扶齐王,圣心犹在。
赵明镜嘴角邪笑道:早不讲晚不讲,在老夫轿子旁讲什么,让监察台御史秦仁堂看见,不是找参吗?回府!
邱鹤志还要讲什么,被礼部尚书莫佑得拽住。
莫佑得讲道:咱们这位中书令脾气就这样,改不了“少年得志”的毛病。
邱鹤志打趣道:还是老哥“事事洞察”、清名于世。
邱鹤志拂袖而去,留下莫佑得在寒风中凌乱。
莫佑得幽幽的说了句:真该把这个鹤关起来几天,看他还叫不叫。回府!
大雪纷飞,华灯初上,店铺的灯笼随风飘扬,偶见巡夜的士兵举着火把来往,三三两两的轿子奔向各自的方向,消失在蒙蒙夜色中。
垂德殿中讨论的热热闹闹,确有殿中却传出阵阵经纶声,只听得“揭谛揭谛,婆罗揭谛,婆罗僧揭谛,菩提萨摩珂”。循声而去,只见各种花草在寒冬腊月,尽情开放,整座宫殿在花花草草的幽香中更显静谧,不知不觉花香扑鼻,差点让人看不清笼在殿门的三个大字,懿,德,殿。
殿内传出清脆的男人中音:施主今日所念,虽虔诚清雅,但仿佛有杂念于“上”。
只见一锦络绣帐下左侧站着一青年比丘,帐内头戴灰色圆帽、身着青色比丘衣的陆老太后听到声音,缓缓发声道:永信师傅,南无阿弥陀佛。今日主讲什么?
永信讲道:楚王失弓。
陆老太后双手合十讲道:阿弥陀佛。
永信提声道:是春秋时,楚国庄王的故事。所以名“楚王失弓”。
陆老太后面无表情,开口道:愿闻其详。
永信说道:楚王去云梦泽打猎,回来路上弓丢了,身边侍卫建议按照原路返回去找,楚王笑道,楚人失去了这张弓,楚人得到了这张弓,不用找了。孔子听说后,感叹楚王的宏亮,但说道美中不足,何必是楚人呢?只要有人捡到不就可以了,楚王没有称霸的原因恐怕就在这吧,他没有升华到天下人;老子听说后,讲道,弓丢了,何必寻它,既是天意,天意自然,无所为即无所不为。小僧师傅在世时曾讲道,弓是物也,物自有变幻之理,弓失,终归于空,空则无,实在是讲人要无欲无求啊,没有弓也不存在丢的道理啊。
陆老太后手握佛珠,转动起来,数圈过后,注视着永信,讲道:师傅虽年轻,但所讲,是至广至大之言,于凡众也鞭辟入里。老身受教了。
浣女使。老太后轻喝一声,只见一女使上前来,身段曼妙,步履稳健,皓齿轻启,太后。
赐来恩寺钱一万贯,修缮来恩寺。
永信说道:太后普惠,天佑福泽,小僧退去。
随即起身,转头而走。边走边想,今日好险,千不该万不该提及楚王的故事。
浣女使余光望着这个青年,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浣女使屏退殿内其他伺候的宫女后,讲道:垂德殿中在议论太子人选,支持齐王的甚多。
太后眉头紧锁,口中念起:揭谛揭谛,婆罗揭谛,婆罗僧揭谛,菩提萨摩珂。随后吩咐道:去将太医院医正李文良找来。
浣女使并未察觉太后有何异样,转念一想,是心病。低头讲道:是。
李文良拿着药盒屁颠屁颠的从太医院跑来,为老太后诊脉。
李文良诊脉之后,发现脉搏强健,并无异常。心想是老人家要解闷,并无他事。于是讲道:太后春秋高,按时节调理,多做五禽戏,自然无碍。
老太后笑道:你来示范给老身看。
李文良回答道是。
李文良亮开架势,无奈官袍在身,做熊的动作像狗、做虎的动作像兔,引得众女使哈哈大笑。
老太后也笑道:李医正所言,你们都记住了,年轻的时候更要爱惜身体,免得老来招祸。
李文良说道:太后所言甚是,所谓“笑一笑,十年少”,愿太后万年。
老太后说道:李医正说我是老妖怪呢,众女使又哈哈大笑。
李文良吓得磕头如捣蒜。众女使又哈哈大笑。
老太后止住笑声,说道:和李医正玩笑罢了。
正说间,内侍禀报:皇后携夔国公世子苏文、夔国郡主苏婧来问安。吴嫔携皇子广繁来问安。
老太后心想,这两人今日出奇,竟一起前来,诧异片刻,便对李文良讲道:李医正将这盆兰花带回去吧,听说你喜欢养些花草。
李文良讲道:太后垂天之恩,下官也就有这点爱好,下官告退。
太后示意浣女使让皇后他们进来。
皇后等人进入懿德殿,向太后问安,坐定。老太后让广繁坐在自己身边,广繁口喊祖母,而不称呼太后,甚是可爱。老太后抚着广繁的头,瞧见苏婧,说道:这孩子越发的水灵了。
苏婧回道:谢太后挂念,太后福泽绵延。
老太后说道:皇后教导有方,你要向她多学一些待人接物,她是大家族出身,向来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
苏皇后知道这是再说她心胸狭隘,嫉妒群芳,不能抚慰后宫。
苏皇后说道:这孩子聪明伶俐,我也教不了许多,倒是吴嫔聪慧过人,可以教导一二。
吴嫔说道:皇后恩泽,郡主能受指点,自是天家之福。
老太后见两人斗起嘴来,打岔道:这梅花不知开的怎么样了?
浣女使说道:太后,虽是寒冬,但咱们这殿内,奇花异草,芳香扑鼻,尤其是梅花在后园绽放,似一个个娇滴滴的美人等您驾临,您可移驾去后园看一看。
老太后说道:好,这就去看看。
苏皇后见没有喊她们,知道太后见她们斗嘴,心里不快。
苏皇后立刻张嘴说道:苏婧最会泡茶,尤以梅花茶最好。
老太后说道:哦,郡主陪我一起去看看梅花吧。
广繁说道:祖母祖母,我也要去。
老太后说道:好,你也跟着。
太后也没搭理苏皇后和吴嫔,就去后园了。
两人端坐一时也无趣,苏皇后对吴嫔讲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婧儿和繁儿陪着,我们也散了吧。吴妹妹宠冠六宫,当先行。
吴嫔说道:这都是天赐之恩,皇后六宫之首,臣妾不敢僭越,皇后娘娘先行。
苏皇后见状,起身先行而去,路上一直攥着自己的手,走回了自己的寝宫春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