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民间疾苦（1/1）
江南的冬日湿冷，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好不容易放晴了。
看着窗外的暖阳，林清越掀开锦被，随手拿起一身大氅裹在身上，推门走了出去。
这还是她住进来之后第一次出门。
竹屋小苑坐落在一片山水秘境之中，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对面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畔。竹屋背靠巍峨的苍山，四周被茂密的青竹环绕着，呼吸之间满是雨后草木的清新之气，不时传来几声悦耳的鸟鸣。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圣人之言，果真诚不我欺。
林清越仰头，眯着眼看着天空中的飞鸟，暗自想着。
若是在以前，能在这与世隔绝般的桃花源中隐居，与山水相伴了此余生，倒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可如今......
林清越收回目光，手指攥紧了肩上的大氅。
她的挚友因她而死，她也没能保住父辈的荣光，自此之后，云麾将军成为历史，她甚至无法以真名示人。
她的伙伴，她的信仰，她为之奋斗半生的事业，甚至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姓氏，所有的一切都被摧毁了。
短短一夜，生死骤变。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躲在这里，暗自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然后再蒙上眼睛，浑浑噩噩地苟活下去。
可若不如此，又能如何呢？
如今的她，还有反抗的能力吗？
想到这里，林清越的呼吸逐渐急促，骤然吸入一大口寒气，她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一个身穿粉袄的婢女端着汤药在房中寻了一圈，没见着人，又走到门外，这才发现林清越的身影。她忙快步迎上来，将药碗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轻抚林清越的后背，给她顺气：“林将军，外头寒气重，你身子不好，还是先进屋吧。”
林清越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转而扯起嘴角苦笑道：“姑娘言重了，我现在无官无职，死人一个，实在担不起将军二字。”
那婢女闻言，不由神色一僵。
云麾将军的英勇事迹大靳家喻户晓，她自然也不例外。对于这一位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敢于与男子争天下的女将军，她心底是很佩服的，可如今见自己一直钦慕的人说出这番似有自弃之意的话语，她也不由跟着难过起来。
那婢女垂下眼眸：“都是奴婢不好，提起林姑娘的伤心事了。”
林清越转头看向她，笑了笑，转移话题：“我看你年纪尚小，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奴婢贱名流萤，今年十四了，祖籍阜南。一年前家里闹旱灾，吃不上饭了，奴婢就跟着爷爷一路逃难到了靖城，幸好遇上王府的大管家祝公子将奴婢买了回来，奴婢今日才能有福气伺候林姑娘一回。”流萤笑眯眯地伶俐答道。
她长着一张肉乎乎的包子脸，五官清秀，一笑起来唇角两个小巧的梨涡更是显得娇俏可爱。
瞧着这明媚的小姑娘，林清越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她又问道：“那你爷爷呢？”
流萤垂下眼帘，半晌，又扬起笑脸道：“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刚到靖城没多久就去世了，也是祝公子出的银子给爷爷下葬，用的还是寿材店里最好的棺材呢！”
从古至今，其实百姓要的并不多，不过是活着能吃一口饱饭，死去能有一口棺材，仅此而已。若非活不下去，谁愿背井离乡地逃难呢？
可那些自诩为官为民的权贵大人，就连百姓们这一点点权利也要剥夺。
他们要做人，老百姓就得做鬼。
林清越想起一年前的阜南旱灾，皇帝元恺下令朝廷拨款筹粮赈灾，由户部尚书左光益负责督办。原本是件好事，可在左尚书一贯以来光荣作风的带领下，各级官员层层盘剥，赈灾粮落到灾民手中，就只剩下些稻壳和谷粒了。
这些东西，喂鸟都不够，何谈赈灾？
因而阜南饿殍遍野，流民成风，甚至还爆发了几次暴动，但规模都不大，没多久就被朝廷镇压了下去。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施以仁政，拨款赈灾，为何这些百姓竟如此贪得无厌？
百姓也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要活下去，为何就这么难？
林清越回过神来，看着流萤坚强的笑脸，心中却只有苦涩。
“会好起来的。”林清越轻轻握住她纤弱的手，安慰道。
流萤认真地看着林清越的眼睛，重重点点头：“嗯！”
“哟，你们俩倒是一见如故？”
林清越回头，看见元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小院门口，面上挂着一贯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打趣道。
流萤忙屈膝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元朔迈开长腿走来，挥手示意了一下，流萤便识趣地退下了。
“天凉，怎么想着出来了？”元朔微微偏头问。
林清越深吸了一口气，仰头将整张脸沐浴在阳光下：“再不见见太阳，头顶都要长蘑菇了。”
元朔被她逗笑，露出一排贝壳般白净整洁的牙齿：“从前不见你这么爱说笑，我记得那时见你跟在你爹身边，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宫宴之上，天子威重，我当然不能失仪。”林清越暗暗白了他一眼。
捕捉到她难得流露出小女儿家娇俏的模样，元朔笑得更开心了，林清越整个人在他眼中都仿佛生动了起来。
他凑近两步，低下头，伸手将林清越肩头滑落的大氅重新披好。
林清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刻后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自己来就好，多谢王爷。”林清越恭顺地说道，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大氅。
元朔也不恼，轻轻一笑：“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林清越沉吟片刻：“或许，去苏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