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套词（1/1）

第二天的朝会上，李世民果然用玩笑的口吻说起此事，道：“听说左仆射托人跟崔氏说媒，闹了个不大不小的难堪，实在是好笑，要是你家大郎不嫌弃，朕再下嫁一个女儿给他好不好？”

他说得轻松随便，底下的朝臣却各怀心事，才听一人出列说道：“陛下，不是这个道理！左仆射居功至伟，能与陛下结成姻亲是理所应当的，可崔氏如此无礼，摆明了是看不起左仆射，看不起朝廷，也就是看不起陛下！”

这位语出惊人的，身份更是惊人，竟是当朝礼部尚书，同样出自千年世家卢家的卢宏！

瞧着他慷慨激昂的模样，李宽也有些惊讶，暗想这是卢宏打算背叛阶级，还是卢家已经发现了风向不对，这是表态站队了？

其实卢家的态度在一众世家之中都还算温和，主动联姻了李宽不算，也送了不少子弟在朝廷出仕做官，整体上表现出与大唐朝廷，与大唐李家合作的态度，就是当代卢家家主卢仝的远见。

听卢宏一通高论，朝堂上顿时激起了反应，才听一个五品言官出列道：“卢尚书这话说得太过了，打从伏羲分阴阳，女娲定人伦的时候，男婚女配就讲究一个自愿，人家崔家不愿意，难道左仆射还能仗势欺人不成？”

李宽看去，发现自己并不认识此人，就听旁边的人肉百科魏征小声道：“韦如令，京兆韦氏本家，正五品国子博士。京兆韦氏是西汉以来的望族。”

哦，是个维护阶级利益的人……李宽心中了然，对身边的魏征愈发感激，要是没有魏征经常在旁边自言自语，恐怕他到现在都弄不清楚朝堂上的这些弯弯绕绕。

卢宏对韦如令的反驳微微一笑，道：“韦博士说的那叫‘婚配’，我们现在谈的叫做‘联姻’，婚配是男女之间的你情我愿，联姻则是两家之间的互通有无，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韦家、我们卢家、他们崔家，都是讲道理的，难道会让儿女像那些小门小户一样随意嫁娶么？”

“你！”韦如令被这番话气得半死，因为卢宏挑破联姻本质，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在骂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差没说出“立牌坊”之类的话来了，实乃诛心之论，叫他气血上涌。

听他两人争执，前排又有一名儒生站出来道：“‘昏礼者，礼之本也。夫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尊于朝、聘，和于乡、射，此礼之大体也。’男婚女嫁本就是礼法的表现，是最大的礼法，左仆射一媒二聘，合乎于礼，崔氏以门第回绝，是失礼。”

好家伙，完全听不懂啊……李宽头疼着，就听魏征嘀咕道：“崔、卢、李、郑四家自持豪门大姓，恣意吹嘘，恐怕已经忘了‘曲阜孔氏’才是最大的世家了。”

经过他这么一解释，李宽总算隐约明白了孔颖达门下儒生站出来力挺房玄龄的原因，孔家是圣人家族，孔子的嫡长孙从中古时代就代代世袭爵位，如今连孔颖达都放下门第之见，投身朝廷之中，山东四家又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朝廷，瞧不起皇家？

眼瞧着朝臣们就要为自家的家事吵起来，房玄龄也不得不站出来道：“说到底，这不过是我自家的小事，拿到朝堂上来议论实在不成体统，诸位还是放过此事，着重讨论国家大事吧！”

咦，以退为进？李宽心中一动，就听见李世民开口道：“你是左仆射，你的家事朝臣不好议论，朕是天子，天家无私，朕的家事即为国事，倒想问你，朕把高阳嫁给你家二郎，崔氏却不愿将女儿嫁给你家大郎，那么崔氏是看不起你，还是看不起朕呢？”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一片寂静，李世民抬出自己下嫁高阳公主的事情，已经把这件事情的性质直接拉高了一大截，正如李宽和房玄龄之前所想，皇帝都肯嫁的人家，崔氏不肯嫁，难道崔氏比皇帝更为高贵么？

见众人都不说话，李世民便笑道：“不要这么紧张，朕不过是随口一问。说起来，这天下的世家门阀多如牛毛，朝堂上张王李赵保不定谁就是世家出身，朕也不能一一分辨。就比如礼部尚书，你似乎就是出身一大世家吧？”

这叫明知故问，卢宏也恭敬回道：“启禀陛下，是的。臣下出身范阳卢氏，与清河崔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一并，曾被北魏孝文帝定为‘四姓’，为当时九品最高，平定黄巾之乱的卢植老太公，便是我的先祖。”

“哦，如此源远流长，果然是千年世家，但不知像你们四家这样的大姓，这天底下还有多少？”

听着李世民不咸不淡的评价，卢宏当即拱手，道：“陛下，‘千年世家’这个评语，卢家是无论如何也不敢领受的，我辈不过是凭借祖上的荫蔽，偶得陛下的赏识，才能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果陛下想要知道天下世家的情况，不妨下旨清查，也好正本清源，让天下人心中有个公论。”

姿态放的很低啊，这是跟老爹套好词了？李宽心中一动，这就看向李世民，见他果然露出微笑，道：“卢尚书此言不错，天下世家繁多，连朕都不能一一列举，天下人又如何分辨呢？未免有人打着世家旗号，行招摇撞骗之事，的确应该正本清源！”

长孙无忌闻言开口，道：“陛下欲为天下世家正本清源，乃是开天辟地来从未有过之事，需要慎重对待，臣以为应该由中书省拟出旨意，昭告天下，命令天下世家配合朝廷调查，以编纂《氏族志》！”

朝堂上一众世家子弟总算回过味儿来，原来闹这一出是为了编纂《氏族志》提供理由，前几天他们还拿着房玄龄家的事情说笑，没想到笑话落在自己头上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一时间面面相觑。

李世民满意点头，道：“编纂《氏族志》是大事，不可马虎，需要有一位能服人的编纂官牵头。众卿以为谁可以担此重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