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阳谋（1/1）

李宽始终没有劝住崔梦颜，随后的几天里就听说他在长安城中东奔西走，白天连轴转地拜访各位朝臣，晚上又在青楼酒肆挥金如土，半个长安城的达官显贵都被他维护到了，就连李宽自己都推辞不过，去喝了他两顿酒。

崔梦颜的活动很快就取得了成效，这一天的朝会上，高士廉顶着一对熊猫眼，向李世民禀报道：“启禀陛下，臣奉旨主持《氏族志》的编纂工作，如今已经初见了眉目，已经将前四等的世家门阀编出，请陛下过目。”

说着话，就有几名内侍抬着几个大框上殿，框中都是用棉线大概装订过的草本，才瞧李世民伸手拿起第一本，只翻了两页就皱起眉头，道：“怎么清河崔氏排在了第一等？”

高士廉拱手道：“启禀陛下，清河崔氏源自上古姜姓，是齐太公姜尚的后裔，在北魏孝文帝时便名列‘四姓’之首，千年不衰，理当列位第一等。”

李世民闻言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那册书抛下龙座，顿时棉线断裂，纸张飘飞，漫天书页背后，才听他冷声道：“蒙受祖宗荫蔽，破落户也能排一等，自己寒门苦读，当宰相也不入流！高士廉，我看你根本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这一下满朝文武都听懂了李世民的意思，一时间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不同，出身门阀世家的委屈不忿，寒门仕子则露出欣慰表情，一众靠功劳稳居高位的老臣则是露出了冷笑，坐看这事儿要如何发展。

高士廉一把年纪，向来受到李世民的敬重，骤然听见这么重的评语，吓得哆嗦着手不住行礼，道：“是老臣糊涂了，没能理解上意，老臣这就重修，这就重修！”

见他这副模样，李世民心中也有些不忍，然而为了编纂《氏族志》的大事，还是板着脸道：“你给世家排名的时候，止取今日官爵高下作等级，看看满朝文武，官爵高的，氏族也要高，至于不肯出仕的，又算什么大家氏族？”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大家都知道朝廷要借着《氏族志》管理世家，可谁也没想到排名竟然只靠着朝堂上的官爵为标准，这样一来，房玄龄、尉迟敬德、徐世绩这些出身寒微却身居高位的人，岂不是要带领全族在《氏族志》中占据高位？

这难道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

然而以这个标准来说，官爵越高的人就越受益，一众三品大员自然不会跳出来反对，毕竟反对这个标准，就等于把自己全族都给坑了；而门阀出身那些五六品的官员心有不满，却人微言轻说不上什么话，一旦反对就会得罪自己的长官，那自己的仕途也就算完了。

李宽则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奇，暗道：“这才是真正的阳谋，叫人无法拒绝的阳谋！怪不得当日说起编纂《氏族志》，左右仆射明明得不到好处却那么卖力，原来早就跟陛下有了交易，他们才是这次编纂中最大的获益者！”

一时间朝堂议论，文武百官交头接耳不休，忽然魏征的声音响起，道：“君臣之道，君在臣上，若是颠倒，岂非悖逆伦常？这氏族的排名，皇亲、国戚，应在各大世家之上，否则这些世家就有以臣欺君的嫌疑！”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出身世家的一众官员都闭上了嘴，“欺君”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要是真被拿住把柄，祸灭九族或许不太可能，他们自己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一时间谁也不敢反对魏征的说法，高士廉也在惊骇中看向魏征，这才弄明白陛下真正的心意。

这并不是高士廉自作主张，更不是他被门阀影响，而是他为人太过正直，已经有些迂腐，一听编纂《氏族志》，想当然地就按照现有的标准给世家排名，完全没有想到编纂《氏族志》的真正含义，这才惹得李世民龙颜大怒，好几天的功夫付诸东流。

李宽甚至怀疑，推选高士廉主编《氏族志》也是这个阳谋中的一环，就是看中了他的正直和迂腐，借着他的第一版《氏族志》发难，才好将陛下的意图说明给百官知道，叫他们仓促间无法提出反对意见，等到他们回过味儿来，木已成舟，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这一次编纂《氏族志》，一群老狐狸的谋划环环相扣，每一个步骤都有着让人无法反对的道理，一众世家子弟明知不妥，也只能随波逐流，没能在这件事情上为自己的家族争取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只是这件事情并非没有代价，破天荒地以《氏族志》的方式，将皇族和外戚压在那些千年世家头上，必定会引来世家的不满和反扑，哪怕现在他们不敢跟朝廷对着干，总有一天，他们会让朝廷为了这本打破规矩的《氏族志》付出代价。

这一切都在李世民的预料之中，为了大唐的国祚，这件事情只能由他来扛起，看着高士廉俯身捡拾地上的纸片，他只一挥手，道：“那些东西留给内侍打扫吧，你抓紧时间将新的《氏族志》编纂出来，这一次可不要再犯糊涂了！”

高士廉颤声道：“臣遵旨！”

李世民点点头，又开口道：“如今朝廷选才，总有许多弊病，虽然大唐沿袭了前朝的科举制，以六艺而非出身选拔人才，但察举的习惯还是根深蒂固，每年地方向朝廷保举的人才还是比科举的多！如此寒门仕子的门路还是太窄，这要改！”

这一道旨意似乎没有前一道那么激烈，可落在一众世家子弟耳中却更为震撼，叫他们一个个面露难色，交头接耳起来。

自东汉施行察举制以来，历朝历代选取人才都是靠着地方官府和朝中官员的举荐，“举孝廉”就是其中很出名的一种形式，被推举者的名声、出身远比能力重要，使得一众门阀勾结举荐，把持朝政，还让一些沽名钓誉之辈也混入了朝堂之中，使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被隔绝在察举制的门槛之外，门路堵塞，朝廷也选拔不到人才。

而今天，李世民说要改变选拔人才的制度，就是打到了门阀世家的要害上，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李宽则是眼前一亮，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自己似乎可以给陛下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