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窗外黄鸟鸣(1/1)
交州,桂郡。
一位双鬓带霜的儒士来到桂郡街头的牌坊下。木制牌坊上写着“文治”二字。
儒生赵会,既是桂郡的学塾先生,又是桂郡唯一的大儒生,抬头看着程缘来交州之时写下的“文治”二字,赵会喃喃自语,“以文治天下,可这天地不仁,文可治国但不可救国。”
恰巧一位头戴斗笠的青衫少年郎从赵会身边走过,听到这番话后,少年停下脚步,沉声说道,“文治乃教化万民之手段,民智若开,则国可兴。”
赵会回头看向身边的少年郎,生的相貌俊逸,仪表不凡,气质内敛但仍觉锋芒外露,不是俗人。
赵会浅笑一声,继续说道,“文治二字最早出自儒家典籍《祭法》之中,国无文治而有武功,祸莫大焉;国有文治而无武功,害莫大焉;文治之意为以文教礼乐治民,交州地处边陲,百姓基础中原文化不多,民风彪悍,若不以文治,恐生变数;然大奉以武立国,刻意追求文治而疏忽武道,一旦局势动荡,无武镇国,国必乱。”
少年听着,不觉面容严肃,许久后说道,“民弗民,国非国,百姓拥护方可为君,有君则为国,可若无民,有君又有何用?”
“嗯?”赵会回头看着少年,越发觉得少年之心性非常人所能拥有,“民重君轻,年轻人,这是从那本书上看到的?”
少年哈哈一笑,冲着赵会笑了笑,“书上可不一定能学到这些。”
赵会也被逗笑了,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受教了,交州赵会,不知小友姓名?”
少年浅笑拱手,“项州宁延,见过先生。”
赵会点了点头,仰望头顶牌匾,神色舒展,“在交州,最难的就是传道授业,身为儒生,虽在中原大地受到官家百姓的尊重推崇,可在交州,这里的人并不买中原的账,这里百姓本就观念闭塞,有自己的执念和思想,前些年就有当地官员提议关掉儒家私塾,说是儒家的思想并不受教于交州,当地百姓及其排斥,长此以往,不利于交州稳定;比起儒家的私塾,这些百姓更喜欢道门的小观或者是佛门的神像,啧啧,这人啊,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可若不改变,就永远也无法走出自己给自己画的牢。”
“其实我对儒家也不了解多少,不过听先生的意思,似乎现在交州的百姓,并不喜欢儒家。”宁延回头说道。
赵会笑着点了点头,“思想不会那么容易改变,教化之道适用于天下太平,但如今的大奉虽看上去一片祥和,可实际上确实暗流涌动,政局不稳,文治必然失效。”
“以仁国公的能力,还稳不住交州?”宁延不解的问道。
赵先生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和疲惫,“仁国公可以,不过桂郡百姓已经很久没见过仁国公了,现在执掌交州的是新来的州牧。”
“新来的州牧,如何啊?”
“就以普通百姓视角来看,是有能力,可是步子迈的太急,早晚栽跟头。”赵会摇头咂舌道。
“先生,受教了。”
赵会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因果循环,天下往复,周而复始,交州早晚会重归于平和。。”
这句话说完的赵会并未听到少年的回应,当他回头时,少年郎早已消失不见。
赵会也不恼火,双手负在身后,穿过了牌坊。
。。。
抵达程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本来能早点到,可未曾想在街头碰到了个私塾先生,耽搁了一会;但又不算上耽搁,最起码让宁延看到了一个真实的读书人对交州的看法。
听闻宁延前来,老管家程德赶紧相迎,程府门口,头戴斗笠的青衫少年郎肃身站在门口,身后百鸟啼鸣。
“宁五公子。”程德激动的走上前,一把拉住宁延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宁延并未挣脱老管家满是老茧的双手,而是轻声笑道,“程爷爷,许久未见。”
“是太久没见了,太久了。”老管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拉着宁延就往府邸走去。
跨国门槛的时候,宁延还下意识的回头扫了扫身后,不知为何这一路上他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
进入程府,素素姐一袭淡雅牡丹裙,站在走廊上,看着老管家和宁延出现在走廊另一边,瞬间双眼通红,再度看到宁延,倒是觉得有些陌生了。
陌生的不是宁延,而是宁延身上的那股莫名多出的英气,多年未见,宁延身上的痞气少了许多,身上多了江湖上才有的少年英气,用通俗的话来说,宁延长大了,
眼前的姑娘是素素姐?
宁延快步走上前,素素望着宁延,宁延看着素素,多年未见,再见之时,熟悉的话都涌到了但就是说不出口,总觉得无论是什么话,都会让人觉得陌生。
相识许久之人,相见本就不该拘束。
宁延突然一笑,卸下斗笠的他上去就给了素素一个拥抱,这个拥抱胜过千言万语,“素素姐,我来了,”
素素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木讷的点了点头,嘴里哼吟着,“公子,我们好久没见了。”
老管家欣慰一笑,宁延拉着素素往程缘卧房走去,路上宁延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给素素说了很多,说他当年从交州离开后的故事,说到蜀州,说道自己做了大奉的礼部侍郎,说到自己奉天子之名北上北蛮,说到自己现在留在项州。
然而素素想听的却不是这些,她想听的是老夫人和将军走之后,宁延的故事。
但宁延却对此只字不提,看似在分享身边事的宁延却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藏在了心底。
看着宁延,素素眼神中多了一些心疼,宁延还是当年的宁延,但又不是当年的他。
素素不自觉的拉紧了身边少年的手心,素素不经意的举动差点让宁延泪崩,不过他忍住了,因为他长大了。
程老爷子得知宁延来了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老国公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很好,程缘在房间里点了香薰,遮住药味。
宁延进门后,直接来到成缘面前,拱手躬身,“宁延见过仁国公。”
“哈哈哈。”程缘会心一笑,“你小子可算是来了,我都担心等不到你来呢。”
宁延走上前去,笑着摇了摇头,“老将军说笑了,您身体这么好,怎么会等不到晚辈呢。”
程老爷子摇着头,神色豁达的说道,“这人啊,年纪越大就越了解自己,这副身体什么情况,我也清楚,你就不用在这里拍马屁逗我开心了。”
程缘挥了挥手,素素和老管家会意,轻轻掩上房门,宁延回头看去,脸色略显严肃,“老将军,这是?”
“有话对你说,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程缘靠在床头,轻笑道。
宁延站在程缘身边,拱手肃立,就像个听先生说教的学子。
程缘笑道,“这一路走来,你也是不易,身边的人走了又走,散了又散,经历的多了,人也就长大了,我本以为我还能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一阵,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之前还想着走之前再看看我那女儿女婿,听说双双有了身孕,哈哈哈,真好啊,等了这么久终于要做上外公了,不错。”
老先生说着些不痛不痒的话,宁延也没有打断,因为自己姓宁,所以老国公才会这么说,若是自己换个姓氏,就听不到了。
“这天下的事呢,不一定是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从项州走来,你也应该发现了一些端倪,对吧?”老将军沉声说道。
宁延点了点头,“这次南下,是和当年有些不同,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这些极有可能和如今天子有关,甚至会影响国政。”
程缘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观察的很仔细。”
“早上我来程府的路上,路过当年您题字的文治牌坊,碰到一个叫赵会的私塾先生,连一个先生都能说出如今天下政局混乱,暗流涌动,单靠文治已然行不通,敢问老将军,此局何解?”宁延皱眉说道。
程缘眼神深邃,“大奉以武立国,文治不通,则需武治,这个赵会是青州儒生,却有些本事,只不过到底是读书人,书生意气太重,须知治政不是读书,书上的勾勾画画代替不了复杂的人心,但有一点他说的不错,天下暗流涌动,天子背后另有天子。”
“嗯?”宁延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天子之后,另有天子?”
“你也看到了,各地都出现了新的州牧,美其名曰是奉天子之命,但若真是天子之命,为何又拿不出天子调令和吏部公函?若不是,又为何不见朝廷出面反对?这一切只能说明天子背后还有天子,这个天子是谁,我们还不得而知,但老夫想,绝不是池中之物。”程缘缓缓说道。
宁延沉默不语,他似乎想到了一个人,但也不敢妄下结论。
程缘猛地咳嗽两声后说道,“宁延,当年你来交州的时候是想避世,明哲保身;那现在呢?还是一样?”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宁延无奈说道,“老将军,若是日后的大奉真的需要一个人站出来,用武力求太平,您觉得我行吗?”
窗外传来一阵黄鸟叽叽喳喳的声音,刚好掩盖了程缘回答的声音。
听到老将军话后的宁延深浅凝重,而老将军则面色温润,看不出任何异样。
“我明白了,老将军,受教了。”宁延恭敬的拱手说道。
“做你该做之事,行你所行之道,是对是错,留与后人说。”老将军的话,给宁延吃下最后一粒定心丸。
宁延此番南下,收获最大的便是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