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石缘（1/1）

（六、石缘）

大年初一，元日喜庆。

大白突然从梦中惊醒。他忙看了看床榻上的米芾，米芾此时也已醒来，正打算起身。

大白牢牢记着昨天在齐云楼时，墨明教他的汴京中人拜年的礼仪，棋妙也在一旁告诉他说，给长辈拜年是可以得“随年钱”的。这“随年钱”是按各人的年龄来算，岁数越大，得的钱越多。

大白算了算自己的年岁，嘿嘿一笑，自己的“随年钱”便是邀众人去樊楼吃酒都够了！

想到这，大白一个箭步冲到米芾跟前，磕头唱喏，嘴里连声问候着先生新年好，一套功夫下来行云流水。

米芾一愣，没想到大白还会这一套。他灵机一动，从广袖中摸出一串钱给大白，笑问道：“大白，今年是你变成人来汴京的第一年罢？”

大白点点头。

“那就是啦！如此算来你就相当于人世间一岁的娃娃哩，这串钱便是你的随年钱啦！”米芾笑道。

大白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米芾不打算给大白思考的机会，可巧方才说到大白在汴京幻化成人的时日，他突然心念一动，神秘兮兮道：“大白，我见你每日在人形和鹅身之间自由切换，毫无阻碍，可是有什么秘法？

大白歪着头想了想，摇头道：“想变就变了，并无甚秘法。”

“那你知不知晓，有些精怪，比如石头啊木头啊，先前可以幻化成人的，后来又不行了，这是为何呀？”米芾继续追问。

这个大白倒是知道：“灵力散了，修为没了，被其他术士或仙妖揍伤了，都有可能。”

“那如何才能再变成人？”

“再修炼呗！不过精怪要想修炼成人是需讲究机缘的，机缘到了三年五载也可，机缘不到百八十年也难说。”

米芾思考着大白的话，突然，他一把搂过大白，道：“大白，此时此刻，为师有个大胆的想法。”

“哦？先生请说说看！”大白也跟着好奇了起来，现下已经完全忘了随年钱的事情。

米芾问道：“精怪要修炼成人不容易，那倘若反其道而行之，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人修炼成石头？”

大白不解：“为何好好的人不做，要修成个石头？”

“这你别管，我就问你有没有这种可能？”米芾有点激动。

这又触及到大白的知识盲区了。他表示不知道，大概是不行，毕竟从未听过此等奇葩之事。

听大白这样说，米芾犹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床榻上，抱着秋瑟是石身，暗自伤神。

大白见状，心中甚是不忍，师父今天问的这些玄之又玄的问题，莫非和他昨晚守岁时未说完的那个故事有关？他安慰道：“先生您方才所说的事，以先生肉体凡胎，若想修炼成石自然是难，可是，某寻思着，这对五娘来说，应该是小事一桩。”

“哦？五娘还有这本事？”米芾问道。

大白拍着胸脯保证：“先生不知，五娘的本事大着呢！虽然我看不清她的真身是什么，可她身边的那个‘小辣椒’，是青丘的九尾狐，还有你的刎颈之交墨明兄，那可是镇守昆仑神山的开明神兽，他俩都老老实实跟在五娘身边侍候，可想而知五娘有多厉害了。”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

米芾抱起石头，拉着大白直奔齐云楼而去。

界身巷，齐云楼。

米芾和大白到齐云楼时，正遇上一队鬼怪模样的人堵在门口吵吵嚷嚷的，而墨明和棋妙则笑着在给他们散铜钱。

大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好奇道：“这群鬼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齐云楼胡闹？墨明和棋妙居然还在笑着给钱？”

米芾给他解释道：“今日乃元日，街市上那些丐贫者，往往三五人组成一队，装扮成神鬼判官钟馗等模样，敲锣击鼓，沿门乞钱，俗称‘打夜胡’。街坊们为了讨个吉利，往往会散些铜钱让他们离开，意为送走恶鬼，祈求平安。”

大白听了，似懂非懂，只觉得汴京城中新奇有趣之事真是多啊，讨个钱都能玩出这许多花样！

米芾见大白那恨不得加入他们一起玩的模样，补充道：“这有甚，每年禁中除夜，呈大驱傩仪，那才好看哩！届时，皇城司诸班直他们头戴面具，身着绣画杂色衣装，手执金枪、银戟、画木刀剑、五色龙凤、无色旗帜，连同教乐所的伶人扮演成判官、灶君、五方鬼使等神，从大内禁中便开始奏乐吹打，驱祟到东华门外，直至‘埋祟’才散。那场面堪比百神聚会啊！”

这厢，墨明和棋妙已送走了那群“打夜胡”的乞儿，看见米芾和大白在门口，忙过来将二人迎入齐云楼。

五娘此刻正从楼上巢云阁盘点下来。今天她身穿一袭月白翦绒毛边锦袄，绾着随云髻，发髻上只斜插着一根通体幽碧的翡翠簪子，手里握着个隐隐发光的东西。待看见米芾怀里抱着的那块石头，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元章，大白，新年好啊！”五娘笑道。

“五娘，同安好！此番前来叨扰，是有要事相求。”事关秋瑟，米芾这次不打算绕弯子了，便将此前苏轼赠石、秋瑟化身成人等事都一一告知了五娘，而后又拜道：“秋瑟若不能成人，我愿化身为石，永世相伴，还望五娘成全则个。”

众人听完这段人石奇缘，也是颇为唏嘘。想不到平日里行迹疯癫的米芾，竟也有这般柔情时刻。

五娘凝视着那块石头，道：“玲珑剔透、灵秀飘逸，倒是块灵石！只是先前她修行没有章法，随你来到汴京繁华之地后，因远离山林、石魄受损，故而再难化人。不过，化人也好，做石也罢，总归还是要听听秋瑟自己的意见。”说罢，五娘伸手抚过石身，一股清灵之气缓缓输入到石身内，转眼间，秋瑟化身成人。

“秋瑟……”米芾忙上前拉住秋瑟的手，很是激动。

秋瑟此时感觉到自己的神识不再混沌，甚是清明。她看见米芾，心情也很是欢喜。

再环顾四周，望着眼前几个陌生人，尤其是方才给自己输入清灵之气那个娘子，她古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着远古般苍凉与深邃，可再一看，又只看见和煦的盈盈笑意，秋瑟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五娘似是察觉到了秋瑟的紧张，柔声道：“秋瑟，我叫五娘，是这齐云楼的掌柜，你身后的是墨明和棋妙，我们都与元章、大白是好友，你不必拘谨。方才元章所说之事，你可听到了？”

秋瑟点了点头。

“那么，你愿意从此脱离石身，化而为人，与元章在这世间相伴相守吗？”五娘望着秋瑟的眼睛问道。

秋瑟看了看一旁深情款款的米芾，相守相伴她是愿意的，可是一定要变成人吗？

她想起以前老赤猿告诉过她，人类的生命是短暂而脆弱的，他们大多只能在世上存活数十年，而且即便只有短短的数十年，还要伴随着各种疾病痛苦。她此前因着好奇，变幻过几次人身，可是总觉别别扭扭，不如做石头时自在舒坦。

秋瑟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五娘轻轻拍了拍秋瑟的手，道：“在这天地上，无论凡人，还是精怪，都有选择如何过完自己一生的权利，也唯有自己才能成全自己。秋瑟，你只问自己的心，做石头与做凡人，哪时更快乐？”

秋瑟听了这话，回想起做石头的时候，日日于山野浪漫处，沐浴阳光雨露，吸食日月精华，山中还有无数精怪妖灵一同修行玩耍，好不快活？

而做人呢？大都于夜间才能悄悄幻化，也不甚自在。尤其是来汴京之后，每每幻化，都让她觉得喘不过气，她不喜欢汴京，她喜欢的是汴京的元章。

念及此，秋瑟郑重道：“做石头的时候，快乐；做石头陪着元章时，更快乐。”

五娘听了这话，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道：这石头，倒是难得的人间清醒。

倒是米芾，听到这番表白，抚掌大笑道：“甚好！甚好！吾果真当为石相公！”

众人见状，面面相觑。米癫果真愿意当一块石头？

“元章，你可想好了？”五娘问道。

米芾躬身拜道：“我这一生爱石成痴，秋瑟于我，是前半生的惊鸿绝艳，也将是后半生的魂牵梦萦。故，吾愿化身成石！”

秋瑟闻言，突然觉得自己那颗冰冷的石心里，似有阵阵暖流淌过，很是温暖和甜蜜。她情不自禁地开始畅想着带米芾回罗浮山的事情了。

可是，她突然意识到：人如何才能变成石头呢？她望向了眼前的五娘。

五娘见米芾这般痴绝，亦是颇为动容：“既如此，恰好我这里有一粒千淬丹，想来可以成全元章与秋瑟这段缘法。”说着，将一粒隐隐泛着灵光的丹药交给了米芾。

米芾接过千淬丹，拉着秋瑟一同谢道：“多谢五娘成全！”

秋瑟问道：“五娘，纵使有了这千淬丹，元章当如何才能化石？”

五娘笑道：“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待缘法到了，元章自然就成你的石相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