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柳（1/1）

（四、相柳）

“噹……”

伴随着乐船彩楼中一声锣响，台上雾散云消，所有傀儡皆依次从中门退去。

众人见了方才那一场生动精彩的水傀儡戏，纷纷拍手叫好，其中尤属棋妙叫的最欢。

而此时端坐在临水殿中的赵佶，也猛地睁开了双眼，他从幻境中醒了过来。

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赵佶不禁有些恍惚：“方才的仙子……”

“官家，方才贫道以神霄之法引来蜃云，助官家神游天台，不知官家可有奇遇？”林灵素走到官家身旁，躬身笑问道。

赵佶看了看林灵素，又朝五娘那边望了望，总算是在虚空幻境与现实世界之间稍稍清醒了些，道：“元妙先生果真道法高深，方才朕上了天台，不仅食了仙桃琼浆，更是得遇了数位仙子，一同……咳咳，一同探讨了许久的道法真理。”

林灵素闻言，拂尘一甩，笑得更加灿烂了：“官家本是长生大帝君，自然仙缘颇深。”说完心中暗道那传说中的蜃云果然有大用处！看来得好好想个法子长长久久地困着那妖兽才是！

“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天子到天台……”赵佶轻声沉吟道。他似乎还沉醉在方才的天台仙境中，回味无穷，以至于连后面那些黄龙负图出河、玄龟衔符出洛水等的祥瑞表演都无心观看了。

而一旁的林灵素，倨傲地看着临水殿中满朝文武，满脸的得意傲娇之色，便是藏也藏不住了。

可是，就在他对上五娘的眼神时，他发现五娘也正看着他，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那抹笑容在林灵素看来，是一种被人洞悉了一切，随时会被打回原形的恐吓，这让他感到极度不安。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这场争标锡宴结束，他匆匆赶回上清宝箓宫神霄殿的密室里才稍稍安心。

“道友，你回来啦？”密室中传来一声问候。那声音听着像是在等友人归来，满是高兴和关切。

林灵素心不在焉地应道：“嗯，回来了。”

“那些蜃云可还够用？水傀儡戏演的还顺利罢？”说话的声音似乎又近了几分，眼神里闪烁着期许。

林灵素还未来得及回答，藏在他道袍中的八只水傀儡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叽叽喳喳地朝着说话人那边奔去。

此时，密室门缝里漏进来的风吹拂着烛光飘忽，将说话之人的身影照映在密室的土墙上。伴随着火光的跳动，黑影也在摇曳着，扭曲着，身体上那八个头在光影中晃动，时隐时现，端的恐怖诡异。

林灵素稳了稳心神，敷衍道：“颇为顺利，官家很是喜欢，此番真是多亏了道友的蜃云和这八只水傀儡。”

那人听了这话，立即眉开眼笑，一边逗弄着头上的水傀儡，一边晃动着八个头道：“太好了，也不枉我吹了恁多的蜃云，道友你看，我这腮帮子都吹肿了。”说着，便将八个头伸到了林灵素跟前。

“额……道友着实辛苦。”饶是林灵素修道多年，还是不太习惯近距离直视着八个一模一样的头说话，他微微侧了侧身，避开了那八个头的眼神。

“倒也不算辛苦，既然道友这边的事已了，那我也该去寻我的缘法了。”那人说完，便化作了一青年男子模样。一身淡青旧绢衫，黑绸鞋，体格清瘦挺拔，脸庞瘦长，目光中略有些懵懂，他清冽一笑，不经意地摸了摸手腕上一个早已褪色陈旧了的长命缕。

听到他要离去，林灵素忙开口挽留：“道友，你我相逢恨晚，贫道心中把你视为挚爱亲朋，何不再多留些时日呀？”

“不了，此番已经耽搁许久了。”男子摇了摇头婉拒道，不过对于林灵素唤他“挚爱亲朋”这个称呼，他还是很开心的。

“这……”林灵素寻思着，自己打是打不过这妖怪的，需得再编个什么理由留住他才行。

“林老道，继续坑骗他的理由可编好了？”密室里突然传出一声娇俏的质问。

“这不正在编……”林灵素一个机灵，突然反应过来，忙转身喝到：“是谁？”

借着烛光，林灵素看清了来人，竟是齐五娘和棋妙。

林灵素一时间很是慌张：“五娘，棋……棋妙姑娘，你……你们怎么来了？”

五娘看了看林灵素身后那个男子，面色不禁微微一变，而后微微笑道：“今日元妙先生那场水傀儡戏真真是生动有趣，变幻无穷，棋妙这丫头向来最喜看傀儡戏，非央着我过来跟你讨教呢！”

“小道不敢，不过是些民间把戏，又加了些幻术而已。”林灵素有种直觉，这两人，尤其是那位小辣椒似的棋妙姑娘，定是来者不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灵素心中暗暗叫苦。

棋妙围着林灵素走了两圈，呸了一声：“林老道，你可是愈发不老实了，你当姑奶奶瞎啊，就你那点道行，你的幻术能迷到谁？”

“确……确是幻术而已，小道不敢欺瞒啊……”

“好吧，那你现在再给我演一出水傀儡戏，我也要像官家那样上天台，吃仙桃，遇仙子！”棋妙见林灵素嘴硬，便大喇喇往旁边一坐开始耍无赖。

“棋妙，你可知这蜃云珍贵非常，哪是想看便能看的？”五娘嘴上在说着棋妙，可眼神却是看着林灵素以及他身后的那个黑影。

林灵素被五娘点破蜃云之事，面上很是尴尬。尴尬了一阵后，索性不装了，摊牌道：“棋妙姑娘说的是呢，瞧我这记性！贫道修为低微，此番多亏了冯歧道友的蜃云，才能让官家得遇仙缘。”

说着，林灵素把身后的男子拉到前面来介绍，“五娘，棋妙姑娘，这位便是冯道友。冯兄，这两位便是东京城齐云楼的掌柜五娘和棋妙姑娘。”

“冯歧？”五娘听到这个名字倒有些惊讶。

“五娘，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呀！”那青年男子稍稍往前一站，勉强挤出一点微笑，冲着五娘挥手问好。

方才五娘和棋妙进来时，他也吓了一跳。待看清了五娘的脸后，他心中更是一紧，默默退后缩在黑影里，想着此番别被看见、蒙混过去才好。没想到他们竟三言两语扯到了蜃云，还被林道友指名道姓地拉出来互相介绍。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了。

“相柳，你何时改了名字？”五娘扑哧一声笑了。

“相柳？！”这下棋妙和林灵素都惊住了。

相柳，乃传说中的上古凶神，共工的臣属。他蛇身九头，食于九土，在上古蛮荒时代食人无数，所到之处，尽成泽国。

传闻当年他曾引来洪水泛滥，害的百姓流离失所。后来共工在与颛顼大战失败后怒触不周山，折天柱，绝地维，导致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最终遭天谴而神魂俱灭。

相柳见主公陨落，更加肆无忌惮地疯狂报复，为祸人间，因而被大禹斩杀。据说当时血流成河，血水流淌过的土地五谷不生。为了镇压他，大禹还兴建了一座帝台。

传说中早已被斩杀的妖兽，怎会这般模样出现在林灵素上清宝箓宫的密室中？

“相柳不是早就被大禹天神斩杀了吗？”棋妙惊呼道。

相柳见林灵素和棋妙表情惊诧，又看了看五娘，她依旧如数万年前在沼泽之地救赎自己那般清逸绝尘，只是现在的她身上似乎少了些昆仑清冷之气，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之味。

再想想自己这数万年一直在河湟之地为九州大地祈福，以赎此前造下的种种孽缘，心中不免也感慨了起来。

“我确是相柳……”跳动的烛火照映着相柳的脸庞，他的思绪亦伴随着烛光飘向了遥远的上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