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好戏（1/1）

（三、好戏）

金明池水面上已泊着一艘大龙船。

大龙船约长三四十丈，阔三四丈，头尾鳞鬣，雕镂金饰，三层高阁立于船上。听闻为了稳固船身，龙船底部满满地摆放着铁铸的银色大元宝，每个元宝几乎都有桌面那么大。

单侧有六支船桨，每支船桨由两人执掌，船头龙首上高高地站着一个人，此时他正挥舞着手中的旗帜。

“五娘，这人便是这场竞渡争标的指挥军校了。今日池中所有龙船，皆要听他手中那面旗帜的号令。”棋妙眼见争标就要开始了，很是兴奋。

说话间，伴随着旗帜飞舞，所有龙船上的锣鼓都敲响了起来。

池内的那几艘小龙船已开到“奥屋”里，把大龙船牵引到了临水殿前！

大龙船两侧各有五艘小龙船，小龙船的龙头上也各站一人执旗指挥，每艘船上还有十位“龙骑士”划桨。

此时还未到正式争标的时候，十艘小龙船皆在执旗之人的指挥下，向官家和百姓表演着“旋罗”、“海眼”、“交头”等水军演习的阵式。演习中，众军校身手矫健，出没于碧波龙阵中，腾身百变，而旗尾不沾湿，真真精彩绝伦。

阵式表演完后，官家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四周的百姓也都纷纷鼓掌喝彩。

在热烈激荡的气氛中，接下来便是重头戏——争标。

正对临水殿前方，池中插着两排共十二面锦旗，用来标示距离。而后，只见一条小船驶来，船上载了一个手执竹竿的军校。那竹竿上挂着锦彩银碗，这便是龙舟要争夺的“锦标”了。

一声令下，争标开始！

龙头执旗人挥舞旗帜，两行龙舟击鼓竞逐，船上的军校都是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好手，只见他们头戴绯罗头巾，身穿绯袖外衫，腰系绯绢勒帛，端的是俊朗勇猛、雄姿英发。

为了在官家面前拔得头筹，军校们山呼万岁，个个都拼尽全力地争夺着。争先鼓勇，溯迎而上，乘骑弄旗，如履平地。

一时间，鼓声、呐喊声、划水声此起彼伏。船舫回旋，戈甲照耀，让人目眩心骇。

最终，在阵阵欢呼声中，左边的船队夺得了竞标。

见到众军校如此英勇，官家赵佶在临水殿里连声叫好。

林灵素见官家的兴致已经起来了，忙附和道：“这些军校们，在官家的指点历练下， 个个都身手矫健，震撼激射。得将士如此，实乃陛下之福，国祚之幸！”

这话，赵佶听了很是受用。再联想到前些日子童贯奏来的捷报，龙颜大悦，下旨要重赏今日获胜的船队。

待众军校谢恩后，赵佶看着这些年轻的争标健儿们，又看了看五娘，她今日穿着缠枝纹镶边的素锦褙子，碎瓣纹浅碧软罗衫裙，随云髻上那支通体幽绿的翡翠玉簪，衬得她灵秀仙逸，一如几十年前在齐云楼初见时那般青春依旧。便是她身边那个女使和小厮，也是容颜未改，赵佶突然感叹起“逝者如斯夫”来了！

“唉，五娘，元妙先生，想当年不论是争标、蹴鞠，还是马球、捶丸，朕也曾是一等一的好手！如今却再无少年时了！”

五娘闻言笑道：“官家正当盛年，万事皆能，何需自扰呢？”

林灵素也忙道：“官家乃教主道君皇帝，自是千秋圣寿、万寿无疆。”

赵佶摆了摆手，眼中略显遗憾：“罢了！近来各州府频频奏报有祥瑞降临，朕观之，有红心的石头，叫‘赤胆忠心’；有蟠龙形状的奇树，叫‘九五之尊’；还有说是从黄河中打捞出来一个龟壳，上刻‘寿与天齐’。这些祥瑞虽好，可终究是些物件，朕修道多年，至今还未能真正上天遇仙、问道求真呐！”

林灵素长宽大袖袍中雷霆闪动，他踌躇满志拜道：“那贫道今日便让官家身临其境地入天台、访真仙。”

话音一落，林灵素击掌为号，临水殿右上方那三间带棚的乐船彩楼里，开始击鼓吹箫、奏角鸣笳，传来阵阵仙乐。

五娘眼神清冽，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静静地看着林灵素为官家准备的这出水傀儡戏。

傀儡戏，是傀儡师通过操纵傀儡，为观众表演歌舞、戏曲、百戏等节目，东京城中上至王侯公卿、下至贩夫走卒，无有不爱者。

按照表演方式的不同，傀儡戏大致可分为杖头傀儡、悬丝傀儡、药发傀儡、肉傀儡和水傀儡等几类。

这几类傀儡戏中，又以水傀儡最为机巧。

表演水傀儡戏时，需要用竹篾的帘幕从水塘中隔开，器乐演奏和歌唱的艺人坐在竹帘后一侧的台榭上，操弄木偶的艺人们则站立在帘后绿浊的一池水中，操弄手中的长杆，使傀儡灵动起来，这十分考验艺人的技艺。

传闻，昔年周穆王曾接见过一名方外偃师，当时那偃师便为周穆王及其嫔妃表演过一场水傀儡戏，那些傀儡在偃师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行走坐卧、唱歌跳舞，宛如真人，令周穆王大为惊叹。

只是，后来随着偃师的离去，世间便再无那般玄妙的水傀儡戏了。如今勾栏瓦舍中的那些傀儡戏，不过是些江湖艺人的把戏，虽然精彩，却再不能通灵了。

也不知今日这场水傀儡戏，林灵素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乐船上，此时一个参军色出场了，他口中唱念着颂词，细细听来，是林灵素写的《神霄谣》。满纸神仙奇语，引得赵佶不知不觉中已沉醉其中。

而后，百乐声作，彩楼的中门缓缓打开，有一约摸二尺高的小道童模样傀儡，五色油漆，彩画如生。这小道童举棹划船，辽绕数回，对着赵佶稽首作揖，口中唤着“恭祝长生大帝圣体安康”，伴随着颂词仙乐，中门里又有许多惟妙惟肖的傀儡鱼贯而出，袅袅祥云缥缈升腾，一时间乐船好似蓬莱仙境、瑶池天台。

赵佶看着眼前如此仙境，早已心驰神往，恍惚中似乎见到那小道童傀儡于祥云中，正对着他招手，顷刻间只觉身轻如燕，飘飘然乘云御风而直上九霄。

“蜃云？”五娘微眯双眼，望着竹帘后的身影若有所思。

棋妙倒是兴奋得很，“好也！好也！看不出来这林灵素竟还有这本事，这傀儡戏编排得可比桑家瓦子的戏好看多了！”

墨明见五娘神色似有异常，便留了心，用神识细细探查着乐船彩楼。

有古怪！台上的那八只傀儡不是普通木偶，那云雾更是来的蹊跷！

那是能摄人心魄的蜃云！

所谓烂熳蜃云舒，嶔崟山海出，蜃云是营造幻境的最佳神物。只要被摄入蜃云营造的幻境之中，不论人神，皆如身临其境，若非施术者唤醒，将永远沉沦其中而不自知。

只是真正的蜃云在上古时期，便已随着那位凶神的陨落而消失了，这林灵素区区一凡人，是从哪里弄来这些蜃云的？

五娘和墨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虽心有疑窦，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静观其变。

这厢，光影翕合，云气升腾，

赵佶在一阵恍惚之后，环顾四周，不见了金明池，亦不见了群臣万民，自己竟置身在一片草木葳蕤、林莽滔滔的山林之中。

“五娘？元妙先生？你们可在？”

除了山谷中传来的阵阵回响，并无人应答。

赵佶到底是执政多年的人间帝王，虽突遇奇境，却并不惊慌。他定神观察，周身的山水景色，与东京风光截然不同，再抬头一看，只见山顶日照金山，隐隐似有神光。

赵佶决定上山顶一探究竟。

山路崎岖，地势蜿蜒，正当赵佶感叹着“行路难”时，却突然柳暗花明，眼前出现了一片桃林。只见桃花灿若云霞，桃子晶莹圆润，真真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之景象。

“桃花和桃子竟花果同期？当真奇也！”赵佶心中疑惑，待凑近一看，闻得那桃子芳香四溢，让人不禁垂涎欲滴，“便是王母之蟠桃、南极长生大帝拐杖上之仙桃也不过如是了罢！”

念及此，赵佶伸手，摘下数枚桃子食之，果真香甜可口、甘美至极！

稍作休憩后，赵佶穿过桃林，又行数里，只觉景色突变，方才还是草木葱茏，此刻便已是层林尽染，且道路愈加险阻，似无登路。他看着眼前的绝岩邃涧，想到自己也曾是蹴鞠马球的好健儿，有何不能攀登的？

赵佶撸起袖子，攀藤揽葛，荡游而上。沿途见到有芜菁叶从山腹流出，甚是鲜新，随后又有胡麻饭糁，心道：山顶果真有仙人！

不知过了多了，赵佶终是到了山峰之巅。

见到四周百花争妍，蝶舞蜂忙，百鸟啼鸣，好一派姹紫嫣红，而后又闻得溪水潺潺，似有少女的嬉笑声传来。赵佶循着声音，拨开花丛，见有一大溪，溪边有二仙子，玉貌娇娆，芳容窈窕，真真倾国倾城。

这二位仙子见到赵佶后，倒也不惊讶，反而婷婷袅袅娇嗔道：“官家，为何来晚了？”

“不知二位仙子是……朕……”

还未等赵佶说完，二位仙子便一左一右将赵佶簇拥进了小溪旁的一座铜瓦屋。

屋内南壁及东壁下各有一大床，皆施绛罗帐，帐角悬铃，上有金银交错，又另有数名女使伺候，倒也不比皇宫大内差。忽听得有女使道：“官家真真神勇！经涉山岨，虽已食得仙桃，但官家乃万乘之尊，犹尚虚弊，还请官家速速用膳罢！”

话音一落，便有女使鱼贯而出，呈上了胡麻饭、山羊脯、牛肉以及佳酿玉玲珑。

屋内歌舞渺渺，席间酒香飘飘，更有数位佳人言笑晏晏，赵佶早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只见众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谈，明珠映照，酒酣作乐，真是说不尽的热闹酣畅、满室生春。

不知不觉，赵佶已是醉意醺醺。

之前那两名在溪边的仙子，便笑着将赵佶扶上了床榻。清溪水滑洗凝脂，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娇后眼，舞时腰，官家几度欲魂消。赵佶在这个蜃云营造的幻境中，留下了一场难忘的春宵绮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