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碧湖一渡（1/1）

覆灯仍旧无动于衷，甚至看都不看她。

砂石倾覆奔涌的大地，像极了地狱的入口，等待自投罗网的将死之人卷入其中。雨则是上天施舍的最后一抹怜悯，顺便送他们最后一程。

十丈、五丈、三丈、两丈、一丈……

“覆灯！！”

下方大大小小的石头愈发清晰地映入昭姬眼中。她忽然明白，被死亡攥在手心时，没有任何耍弄小聪明的余地，灵光再也不会在脑海闪过。

她于是闭上眼，不想再看即将埋葬自己的那些砂石。

九尺、八尺、七尺、六尺……

覆灯看准时机，腾出右手，朝车前和隅束的方向猛推出一掌。随之，他二人就像被烈风猛翻过的书页，朝侧面飞去，斜落在地上，滚出去老远。

但是来不及重新充分聚气了！覆灯奋力朝地面送出一掌，可还是欠了火候，手掌直冲进砂石流中！

那一刻，昭姬清清楚楚地听见骨骼裂开的声音，是那样一种干脆的闷响，堪称低调平实，却令人头皮发麻。

垮下来的山石混着泥浆冲进湖中，那滩无垠的碧绿被粗暴地玷污。

混在山石中的人，在地上不知滚了多少圈，终于停了下来。

覆灯一直箍着的手臂松开了，昭姬一抬头，就看见鲜血从她鼻子里流出来，紧抿着的嘴唇之间也露出鲜红的颜色。

“你怎么了！你怎么样？覆灯？”

覆灯被昭姬扶起上身，闭着眼睛调息，最后流过来的砂石正好埋住她的双腿。

昭姬压根没想过，强悍如覆灯，也是会受伤的，慌忙中都忘了找块帕子，直接用手帮她擦血，弄得她脸上又是血迹又是泥污，昭姬自己手上也是一团狼狈。

覆灯一动不动，身若无骨，昭姬一条手臂都揽不动，只能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看到她的胸口在起伏，昭姬知道她还活着，才松了口气。可是忽然又瞟见她右边手臂，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反肘搭在地上……昭姬缓缓伸手，轻轻碰上覆灯的右臂，便知道方才听到的碎裂声响，就是从此处发出的。

覆灯似乎缓过了劲儿，睁开眼四处看了看，然后抬起左手指了个方向，平静地看着昭姬。而就在她指的方向，车前刚刚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就踉跄摔倒。

“车前……束儿也在那边？”

覆灯点头。

“你的手臂……”

覆灯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疼，冷静地看着右臂，抬起左手盖住右肩，一寸、一寸朝下捏去，将手臂慢慢整回正常的形态。她停了停，似乎在尝试控制右臂，可右臂无动于衷。终于，她的表情有了点变化，但也只是皱起了眉头。

“你别急，我们快快出山，我找最好的巫医给你治疗！接下来的路，换我保护你！”

覆灯的眉并未舒展，大概是没听到一句喜欢的话。昭姬用食指和中指抵在她眉间，硬是舒张开她聚拢的眉头。指间，覆灯未被遮挡的眼眸好像突然流露出浅淡的笑意。昭姬撤手再看，却又了无痕迹。

车前已经晃晃悠悠走了过来，双臂之间瘫着昏厥的隅束。

“覆灯！多谢你那一掌，不然我们早就摔成八瓣了！”车前把隅束放在地上，行了个标准的礼。

她这一躬身，便暴露出身后跟着的人。那人是个男子，樵夫打扮，斗笠蓑衣，右袖在手肘的位置打着结，显然失去了半条胳膊。只看他的面容，有种又老又年轻的感觉，十分奇怪。

他笑眯眯的，眉眼弯出相同的弧度。他说：“老朽听见山又崩了，想是又有人来，果然呐。”

这罪己山里竟还有别人？！

昭姬问：“您住在此山中？敢问如何称呼？”

“老朽名十三，正是守山人。”

昭姬瞪大了眼睛：“守山人？就是写《三界山录》的守山人？原来您就住在山中，难怪对这山中各处各物都了如指掌！”

十三慈祥地笑着，一副深藏功与名的世外高人姿态。

“神眷石！”昭姬指向湖对面的最高峰，“神眷石是不是就在那座山上？具体在哪里？”

十三捻了捻胡须：“原来是为神眷石而来……”

“哦，此事不急。我的朋友伤了手臂，十三先生常住山中，想必有些药品器具。”说着，昭姬从荷包中摸出一块金子，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十三，“还请您分予我们一些。”

“老朽常住山中，要黄白之物又有何用？”十三转身走了，唱，“身——在山中——唔——忘呐——人间。”

昭姬的手还支在那里。车前小声问：“他这是几个意思？”

十三用悠然的语调说：“此处相逢，缘分匪浅，跟我来吧。”

他有一叶小舟，细细窄窄的，勉强塞下了五个人。

十三盘腿坐在最前面，幽幽哼着清淡的小调。车前缩成一团，坐在船中间，和醒过来的隅束斗嘴。昭姬开始还在欣赏雨后烟雾朦胧的湖面，后来才反应过来——这船，根本没人划，却朝着某个目标并不缓慢地移动着？

“十三先生，这船是怎么自己动起来的啊？”

“随波逐流罢了。”

“那能正好流到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神意所向，便是彼方。”

昭姬干笑了两声。往日里，她最烦故作高深的人，遇到了必要捉弄一番。可此刻，还指望着人家对覆灯的手臂施以援手呢，有什么看不惯的也就能忍则忍了。

小舟在白雾中行了一个时辰，离那座最高峰越来越近。及至靠岸，竟是到了山脚下。

众人下了船，前行数十步，透过雾气缭绕，方看清此山的真容——

车前惊叹：“这是……珊瑚礁长成山了？”

之前远远望见的青红黄色掺杂的山体，根本不是覆盖着草木，而是艳丽的角状山体末端，密密麻麻的，触手一样曲折地指向天空，相互掩映，造成郁郁葱葱的假象。

十三对此习以为常，步履不停，钻进山脚重叠的石壁之间。昭姬等人赶紧跟上。

前方一片漆黑。十三燃起一支火官儿，在前面带路。没有人说话，五个人的乱糟糟的脚步声和洞穴滴水的回声就是这个未知空间的所有声音。

昭姬怕黑，下意识地伸手摸索覆灯的手，攥住她的食指。

“寒舍就在下面。”十三忽然说，“你要找的神眷石，也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