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山崩心裂（1/1）

然而，隅束却对车前嗤之以鼻：“你谁啊？嘴里都是什么歪理邪说？”

“这叫先进思想。怎么，你觉得女人就该从一个家庭进入另一个家庭奉献终身？虽然你们现在环境有限，但我相信你姑姑有能力靠自己做一番事业，覆灯也可以，我、我也可以！”

隅束上下打量她：“你一个巨民大汉，说什么呢？”

“我是女的！”

“嘶……”隅束听到这句话从一个身高八尺、壮如灰熊、皮糙毛茂的巨民猛男嘴里说出来，恶寒之余咬着嘴唇就要说出“疯”字。

“哎好了好了好了……”昭姬制止俩人继续掐架，“赶路要紧，团结第一，可以辩论，不许吵架。”

“对，赶紧走出去，逃跑！”

“倒也不用逃跑。”隅束挤到车前和昭姬之间，用身体阻隔开这个怪异的巨民，“回去就说在这山里受了伤，不宜朝觐，再快快找个心仪之人嫁了。对了！我看那个公子岚就不错！听闻之前您昏迷时，他早早就来送药，一直陪到我和覆灯来了，您身体见好才走，冲这份儿用心，我就觉得他不错！”

昭姬忽然问他：“你有好兄弟吗？”

“有啊！巫峋是我最好的兄弟，嬴癸、子师、丹人都是我兄弟！”

昭姬笑眯眯问：“我觉得他们听起来都很不错，你挑一个成婚呗。”

隅束识趣儿地瘪了瘪嘴：“那怎么办嘛。”

雨骤然变大了，泼入阔叶遮天的林子里打得“嘭嘭嘭”响声一片。

昭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折下一片厚重的叶子遮在头顶，满不在乎地说：“天若下雨，我就打伞。王上打算做什么我管不了，但我可不会乖乖任他摆布。”

这片林子大得夸张，地势又陡，四人走得十分艰难。好在隅束随身带着营里的驱虫粉，一路上免去了毒虫侵扰。可这林中除了毒虫，还有形状怪异的野兽。这倒给了隅束与覆灯切磋的机会，俩人不仅争着击杀上赶着来的猎物，要不是昭姬拦着，还要满林子去打猎。

隅束嘴上不说，心里却败得有点服气。作为一个骄傲的少年郎，他面对失败从未感到如此坦然——无论是速度还是敏捷，覆灯都胜出自己一大截，至于力量，此前切磋时只觉得相差不多，这回看到她单手提起及胸高的蛇犬，直接掼在地上摔得脑浆迸飞，才知道她之前是手下留情了。

跋陟了整整一天半，雨也连着下了整整一天半。正午，满身泥泞的四个人，终于爬到了这座山的顶峰。

根据之前的观察，这座山离最高峰挺近的了，众人怀着满心期待登顶，可站在上面一望，四颗心齐刷刷跌入谷底——山下，是一望无际的浅碧绿色的湖，而那最高峰，就在湖对面缥缈的水汽中。

车前人高，第一个看到前方的景象：“那……是真湖吧？”

覆灯朝北方和南方指了指，昭姬一下就明白了，说：“难怪隐隐有水声，这就是南北两条瀑布的水源吧。”

“瀑布？流到西桥下面可就是毒水河了，这湖肯定也是毒水。”

车前不以为然：“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水在底下有毒，在上面可未必。”

“嘿你小子是不是和我杠上了？”

车前翘着兰花指往湖边一指：“请看，那儿是不是有动物在喝水。”

“……”

昭姬笑着拍了拍尴尬的隅束，说：“眼前的问题还不是湖，是我们怎么从这悬崖安全下去。”

他们脚下，山体就像被劈了一斧子似的，断得整整齐齐。

隅束踩了踩边缘的地面，湿砂簌簌滚下去，他开玩笑说：“看起来被雨泡得软了，做个筏子滑下去可好玩！”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他们身后最近的一棵树忽然裂开，发出突兀的声音。接着另一棵树也裂开了，就在众人扭头看树时，车前忽然反应过来，大喊：“要滑坡了！快向两侧跑！”

可根本没有时间逃跑！就在断裂的树木之间凭空崩开一条缝，他们踩着的地面往下一沉，一顿，接着，像开闸放水似的猛塌下去！

四人都下意识回手去抓住什么，可除了覆灯扒住了山的边沿，其他三只手全部抓了个空，人就那么直直伸着手，随着剪裂的山体滑坠下去！

覆灯的另一只手和昭姬的指尖相擦而过。下一瞬间，毫无犹豫，甚至表情都没变化，她松开了让自己免于坠落的手。

昭姬惊讶地看着她追着自己坠下来，惊讶于她竟是那样平静，眼中没有一分摇摆，就像在做一件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

她为什么这样？哪怕是为了那份优厚的俸禄，也不值得放弃死里逃生吧？

覆灯抱住她，像贝壳护住柔软的身体。那一瞬间，昭姬感觉到一股不合时宜的安心，它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没有任何空间被当作错觉。

怒雨浇熄了不曾涌起的烟尘，坠落尘世变得污秽。下泄的砂岩间，轻于鸿毛的人的惊呼被埋没于山崩的轰吼。下泄的砂岩间，他们毫不起眼，无非是更加脆弱的造物。

“束儿！车前！”

昭姬竭力地喊，声音却小得不可分辨，自然也没得到任何回应。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隅束和车前一同坠崖，看着他们的惊恐和徒劳。

进山以来，她第一次后悔。

逃出昭宫，混进罪己山，无非是仗着自己有钱有帮手。该说是因为觉得覆灯够厉害所以有恃无恐，还是因为自己被立不住脚的自负蒙了心？仅仅为了拿一块石头，证明自己不是被神厌弃之人——还是向那些二话不说就厌弃了自己的人证明——就将自己和朋友置入险境，让父母担心，耗费人力物力搜寻……简直，可耻！

可耻！！！

地面越来越近了。昭姬用力推覆灯，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知道你很厉害，求求你救救束儿和车前，是我带你们进来的，该死也是我该死！”

覆灯无动于衷，禁锢着昭姬的那条胳膊没有放开的意思，说明她的回答是拒绝。

昭姬急了，眼泪都快掉下来，抖着嗓子说：“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谢你！我会用余生后悔害死了他们，也会不讲理地恨你不成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