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覆灯省亲（1/1）

覆灯看着他，完全是看陌生人的表情。

车前问小厮：“你怎么知道？”

“小人去角男家拿货的时候见过她。”

昭姬记得覆灯的父亲角男是个猎户。

“你家就在眺城吗？”

覆灯对昭姬点头。

“既如此，今日你便回家和亲人团聚吧。”昭姬蔫蔫的，垂着眼睛搅动汤羹，“你若想留在家里，就不必同我们一起上路了。”

覆灯还没反应过来她话的意思，隅束先不愿意了，汤匙脆生生嗑响碗边：“覆灯做错什么了姑姑要赶她走？”

“她跟着我，以后还会不断遇险。你没看到她的胳膊？忘了昨晚是什么情形？”

隅束腾地站起来，张开嘴却不知说什么，又坐了回去。

车前用眼神示意小厮出去，却把他吓得几乎屁滚尿流。

“那，那也不至于赶人走啊……”隅束闷闷嘟囔。

昭姬终于直视覆灯，表情纯粹是认真：“昨晚一试，我可确认，寒淼之咒已破，从此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不会痛了，你尽可放心。原本招你来，就是为此，如今功德圆满……我会备一份礼，保你一生无忧。你就，留下吧。”

车前看覆灯那副木讷的表情，想她过去对小公主的话可都是不问理由直接照办，怕她这回也不改机器人本色。

不料，覆灯缓缓伸手向昭姬，然后握住了她的食指，还微微歪了下头。

这像是一个暗号，只有覆灯和昭姬知道的暗号。在去十三的寒舍路上，昭姬怕黑，就是这样握着覆灯的食指。

她有信心驳回覆灯的任何话语，但对那种无言的注视束手无策。

太难了。从十六岁生辰那天开始，人生就变得艰难。承面之日成为神厌之人，中了邪门的诅咒，每时每刻痛得像要拧出血来；刚有好转，又被现实告知自己只是一只偶像，什么爱民之心，原来就是一厢情愿；为了争口气，带人犯险，死里逃生，却又遇到妖奴，死了五十七个同伴……

昭姬想保护所有人，就像父亲那样，可结果却是，现实大声嘲笑她小看了人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看到了十六年没曾见过的丑恶嘴脸和人面兽心，了解到平静之下也能暗藏杀机。原来世界真的很危险，原来那些告诫是真的，原来自己过去被保护得那样好，原来自己引以为豪的成就，都是别人的迁就。

她觉得自己需要时间适应新的现实，并且不希望更多人为此付出代价。

车前打破了屋内的沉默：“公主，你知道人类为什么走上了食物链的顶端吗？”

她好像没想得到回答，直接给出了答案：“因为人会使用工具，会沟通，会相互帮助。”

隅束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没想到这个自称是女子的怪糙汉还有此等见解。

“覆灯救过你，也救过我们，昨晚你救了覆灯，公子束也搭了把手，所以此时此刻，我们都还活着——人就是这样活下来的啊。”

隅束赞同：“在理！”

“人活着就是互相亏欠，总不能为了不连累别人，就自绝于人民吧？团结人民、发动群众，相互帮助、共同进步，成大事者，向来如此，因为人民才是历史的创造者，个人英雄主义哪有集体主义香？”车前清了清嗓子，“扯远了。这么说吧，记得我们说过的契机和价值吗？只要覆灯愿意，至少不要对她釜底抽薪，行吗？”

昭姬看她这一通慷慨陈词，和当时哭喊自己是个废物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她念头一转，问：“你这是……又接到系统的任务了？”

车前赧然一笑，抠了抠头：“我本人也不希望覆灯离开主角团，否则我的安全感将大打折扣。”

甘侯忙了一上午，回到行馆，刚走到昭姬院外，就听见孩子们笑闹的声音，疲累的心顿时得了些安慰。

“王叔你回来啦。”昭姬冲他笑，“我想去覆灯家里玩，快解了禁令吧！”

甘侯知道她的德性，没有走旁门左道溜出去，真是给了面子了。还真有点孩子懂事了的感觉。可这却让他既欣慰又失落。

孩子为什么会懂事？自己结结实实碰了壁才会懂事。十六年前，王兄伯因说要护这孩子无忧长大，甘侯便也将此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如今看来，谁也没能帮孩子完全挡开世界的为难。又有哪个家长，能实现这不切实际的美愿呢？

覆灯带路，引众人来到眺城西郊。火红的树林深处，一个小院依山傍水落在山脚边，简单却不简陋，对猎户来说，甚至显得过于讲究了。

甘侯在马车里补觉，昭姬嘱咐人别吵他，让侍卫都在院外林中歇息，自己带车前和隅束跟着覆灯进了院子。里面似乎没人，静悄悄的。

隅束喊：“有人在吗？覆灯回来了。”

没人答话。覆灯等了等，没见人从主屋出来，于是指了指搭着藤的凉棚，示意他们坐，自己去厨房烧茶。

由于车前过于壮大，在秀气的小桌边坐不下，索性就靠在凉棚柱子上，打量着这个院子：“虽然我没去过猎户家，但感觉不会是这样一尘不染的。”

“许是覆灯家人爱干净呢。”

话音刚落，主屋就走出个人来：“不错，正是如此。”

凉棚那边的三个人一看，齐齐疑惑起来——这人哪里像猎户了？那一身松松垮垮的青色搭布长到拖地，胸口的交襟开到胃部，明晃晃袒露胸肌之间的沟壑，脖子细长，尖下巴，红唇，小鼻子，丹凤眼，垂坠的墨发左右遮住他意犹未尽的飞扬眉尾。

“你是何人？”

他一步一步走来，光着的脚尖交替隐现，长到腰腹的头发跟着微微摇晃。

“你们来寻何人？”

“覆灯的家人。”

“我便是。”他笑，“怎么，不像？”

难道是覆灯家转业了？这人身上的那种弱柳迎风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猎户啊。

他把目光锁定在昭姬脸上，问：“高瑞公主是吧？我家覆灯有没有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覆灯的差事办得很好。”昭姬说完，对厨房喊，“覆灯，别沏茶了，快来认认亲！”

覆灯还没从厨房出来，倒是甘侯先从院子进来：“怎么不叫我？”

甘侯盯着院子里那个妖冶的男人，待两人对视，都愣住了——

“小面具？”

“好贱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