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九羽树（1/1）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们。”红云轻声说道，“以物易物确实是聚落的生存方式，但前提是，争夺的代价更高。”
“从逻辑上看，的确如此。”夜伊悠闲地说道，“但对我来说，代价并不仅仅是物质上的。
如果不给自己确立一些底线，某些更强烈的情感会逐渐吞噬其他部分。等到自己察觉的时候，挣扎就已经太迟了。
我不希望自己变成那种生物，洛伦佐先生也不会这么希望。
那些死去的人也不会这么希望。
说到底，我只是提供了一种建议。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会很快离开。”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太明白。”
“我也不明白。”夜伊笑笑，“或许是因为我并非一无所有吧。”
“一无所有……”红云重复了一遍，眼神里的困惑更深了，“你足够……富有？”
“我的确算不上贫穷，但更多的是一种……幸运吧。
曾经失去一切的我也在荒野上流浪，到后来，我遇到了收养我的家人、能够托付性命的同伴，还有几个愿意接纳我的朋友。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可以停在某个地方，是否，一切都会和现在不一样？”
“家人、朋友……真好啊。”红云抱住膝盖，蜷缩起身体，不安地呢喃着，“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
“……”
“哈，”拉普兰德戏谑地笑了，“多么有戏剧性的展开。
三条丧家的野犬，在这里抱团取暖？”
“野犬啊……有什么不好吗？”夜伊抬起头，眯着眼看向有阳光漏进来的屋顶，“确实，人罪孽深重，还愚蠢至极……
就是这样才好啊。”
“为什么……”迷茫依然在红云的眼中挥之不去，“为什么你们还能够笑得这么轻松？”
“为什么呢？”拉普兰德故作思索。
夜伊伸出手，揉揉红云的脑袋，“哪有什么为什么。”
“呜……”女孩发出了慌乱的呜咽声，“别、别碰我！”
“抱歉抱歉……要不我也给你摸摸头？”
“真、真的？我可以摸摸你的角吗？”
“这个不行！
喂，拉普兰德，别想偷袭！”
“诶——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白色的狼不爽地看着躲开的夜伊，随即坏笑起来，“这样不是挺可爱的嘛。
原来如此，弱点是角啊……”
“……我给你五秒，忘了这件事。”
“好的，我已经忘了。”少女敷衍地说道。
“……你真令人火大诶。”夜伊不满地抗议道，“要不是我想节省体力，你已经死了一万次了。”
“哈？你这是挑衅吗？
上一个挑衅我的人已经被砍掉手脚扔在叙拉古下雨的街道上了哦？”
剑拔弩张的两人各自摸到了武器，然后，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玩笑到此为止。”夜伊伸了个懒腰，“红云小姐，我们可以开始检查你的左臂了。”
他注意到，女孩的嘴角也漾起淡淡的笑意。
“好的。”
“虽然那位机械师设计的义肢结构确实很独特，但还没到解读不了的程度。”认真下来的夜伊轻轻捧起红云那条被钢铁取代的左臂，“而且我也正好有适配的零件。
这具义肢还并非必须维护的地步，但仍然有一些细节可以进行优化。那位机械师应该是因为当时的条件所限，没能完善他的作品。
你想好了吗，愿意相信我吗？”
“好，可以开始了。”红云下定决心，点点头，“我会给你们提供食物和水的。
这样一来，或许我以后要做的事也会轻松一点。”
她并非没有疑虑，但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两个人是可以相信的。
“放松一点，没有你想得那么困难。只不过是优化一些细节，以及重新上一遍涂装来延缓磨损。
磨损也主要是在虎口处，推测是推弓时不可避免的压迫导致，不是什么大事，但日积月累可能会导致传导失灵，有条件的话应该定期检修才行……”
“唔，你还挺在行。”拉普兰德有些好奇地在一旁看着，“以前是机械师？”
“我是源石工程系毕业的，主攻方向其实是武器的开发与构筑，机械装置也略懂一点。”
“哼，书呆子的身手居然也这么好。”
夜伊小心地从红云的金属义肢上卸下一小块手部装甲，露出其中缓缓转动的齿轮。
“有意思。那位机械师到底是什么来头？你左臂的所有零件都是雷神工业生产的高级货，有独特的规制，如果是通常渠道能买到的零件根本无法替换上去。”
但夜伊的指缝里还是多出了数枚亮闪闪的齿轮和铆钉，然后在红云的腕部拨弄了一下，她左臂中的齿轮和传动链便停止了运转。
磨损的部件边缘会有细小工整的划痕，抛面光泽通常偏暗，因此很好分辨。
“那你怎么搞到合适的零件的？”
“大部分是毕业前的最后一批特批采购，既然要用，当然得给自己最好的。
不过，我自然也有自己的渠道。”
夜伊一边解释，一边将新的零件逐一替换上去，直到重新装上原本覆盖的装甲，手臂中的源石电路再次开始运转。
“试试感觉如何吧。如果没有问题，就只剩下表面的涂装了。”
红云抿着嘴，小心翼翼地握了握拳头，然后拿起一边的弓箭，拉紧弓弦。
“感觉……比原本更流畅了。”她低下头，有些着迷地看着自己焕然一新的左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能使用的力量也变大了。”
“因为剔除磨损零件后，电路运转的阻力相应减小，原本应该耗损掉的能量回到了驱动上。我也稍稍优化了电路逻辑，虽然提升不大，但聊胜于无。”
“好了不起……你说的涂装是什么？”一抹惊喜在红云眼里绽开。
“通俗地说，是一种覆盖在材料表面的保护层。根据涂装种类的不同，发挥的作用也有差别。一般的救险工作服会选择具有源石防护能力的精炼防护涂装，而武器与装备也可以通过调整涂装来实现抗打击、抗磨损、提升表面摩擦等功能，有些涂装甚至能够抹除物体在雷达上的影像，也就是所谓的‘隐形涂装’……”
“改变涂装？你能在这做到那种事？”拉普兰德狐疑地说，“就我所知，要完成那种级别的镀层至少需要工匠级别的工作台。
我的剑铸造的时候，就算是全城最好的匠人也只能在无静电环境里非常小心地操作。”
“从头重新喷涂当然不现实，我们也没那个条件，因为涂装的附着需要特殊溶剂，”夜伊点点头，“但我要做的只是最基础的修补而已。话虽如此，起到的效果肯定也远远弱于实验室环境，不过从实用的角度说，完全够用了。
制做这具手臂的先生真的很了不起，一些思路也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可惜他没有考虑到作为猎手，手臂的某些部位活动更加频繁，因此需要调整表面涂装的厚度。”
“原来如此。”拉普兰德双手抱在胸前说道，“在叙拉古，有人把你们这些从大学毕业的家伙称作学院派，似乎失之偏颇。
蠢货总是沉溺于狭隘的想法里，所以才会被西西里夫人的那一套唬住，乖乖当一条被灰厅拴住的狗。”
对涂装的修补显得朴实无华，但完成后，红云还是能感受到自己对新手臂的掌控也强了一点。
“来测试一下吧，如果发生准心偏移的问题还能及时纠正。”
“测试？”红云眨眨眼，“怎么测试？”
“用你的弓。”
红云乖乖拉紧弓弦，对着窗外闭上一只眼。
“嗖”的一声，箭矢穿过窗户的缝隙，钉在一棵百米外的桦树上。而少女再次张弓，竟然分毫不差地命中了同一位置。
“不错哟。”夜伊有点惊讶，“这就是猎人的箭术吗？”
“因为经常需要埋伏移动的猎物，所以必须提高精准度。”红云说道，“如果一击不中，凶狠的猎物就会向你冲过来。我就是因为这个失去了一条手臂。”
“原来猎人也这么辛苦啊。”夜伊看着没入桦树中的箭矢，若有所思。
红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抬头看向天空。
“我说，有兴趣和我们一起走吗？”
“……诶？”
“离开这里，跟我一起，用另一种方式向你的仇敌展开报复。”
“哦？”拉普兰德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打量起夜伊。
红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看向他。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对我有用。”夜伊注视着她的双眼，说道。
但红云却迟疑地摇摇头，“我不明白……我一点都不强，也只会一些狩猎技巧……”
“你知道吗，刚见面时，你用弓箭指着我脑袋时，那种眼神很棒。
只有真正的猎手才会有那种眼神看向猎物。同样的眼神，我只在另一个很厉害的狙击手身上见过。
而且，你的箭，未尝不利。
所以，我想要正式雇佣你……以及邀请你加入。”
“……我真的可以吗？”在红云眼里，夜伊懂得很多，也很强，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那么自己的复仇一定会顺利许多。她却不愿用这个理由利用他。“我很弱……也帮不上什么忙……”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你这个年纪，连握剑都不会。
如何让部下发挥作用是领导者该考虑的事。既然我向你发出邀请，那你就一定有这个资格。”
红云低着头，默默沉思片刻。半晌，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目光炯炯地与夜伊对视，“我加入。”
她也有一点私心：夜伊帮她维护手臂时的眼神，很温暖。
夜伊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欢迎你，成为伊格德拉西尔的第一位成员。”
“伊格德拉西尔？”
“我们的组织名。或者，你也可以称呼我们为……
‘九羽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