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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讨薪的难处(1/1)

第二十三章 讨薪的难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年根。

快过年的时候,我去重庆项目部找王丽华催讨工程款。

王丽华也很无奈,她在两个项目之间来回奔波,看上去疲惫不堪。也许因为熬夜的原因,她的两个眼袋周围的黑眼圈比我的还大。我把她堵到项目部办公室里,生怕她再溜了。

这天,尤俊达带着几个工人,跟在我身后,歪戴着的蓝色安全帽早已经斑驳陆离,色泽陈旧,一个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把兜里仅剩的半盒烟发给工人,以此来安慰他们随时可能被刺激后的激动情绪。王丽华实在没辙,不得不默认我坐在她的对面椅子上。她可能已经预感到今天要想溜之大吉没有那么容易。

这时,罗工推门进来,看见我坐在王丽华的对面,正准备回避。

王丽华叫住罗工说:“你去把合同拿过来,看看彭工他们公司签没签过支付农民工工资的合同。如果签过,他没有给农民工支付工资是违法的,这个可以进行处罚。”

我听了王丽华的话,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无名火,恨不得冲上前扇她一巴掌。

罗工听了王丽华的话,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看着王丽华说:“每家劳务分包合同里都有关于按时发放农民工工资的协议,我心里清楚。”

罗工说完扭过头,笑着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说:“彭工的公司是优秀分包单位,活干的利索,配合一直很好。”

王丽华把水杯敦打在桌面上,怒气冲冲地对罗工说:“你赶紧去忙你的事,少操心。”

罗工立刻收起笑脸,看了王丽华一眼,扭身走出了办公室。

我对王丽华说:“王经理,你们甲方不给我支付进度款,让我拿啥给工人发工资。你如果拿合同来压我,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们压根就没有给我支付过农民工工资的专项款。按照劳动法的规定,作为甲方的贵公司同样负有连带责任。你可以处罚我,我也可去劳动监察大队告贵公司。”

王丽华听了我的话,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说:“你的活是我们甲方给的,你竟然连甲方都敢告,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你能干就干,不干就滚,后面有的是人干!”

我也站起身大声说:“你不要拿甲方的身份来压我,你可以不给钱,但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们吧!从年底就说要给钱,结果拖到年前,又从年前拖到年后。你知道大过年的工人们拿不到钱如何回家向家里人交待。活干完了,你现在说让我滚了,项目刚开始的时候,谁催着我赶紧进场,让我们加班加点赶进度。现在好了,活按照你们的要求干完了,现在说没钱付。你堂堂一个项目经理,说话还有没有诚信。现在让我们滚蛋,你还讲不讲道理!”

王丽华低着头,自知理亏,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若有所思,她对我说的话似乎并不在意。我俩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说话。

尤俊达站在门口听到我和王丽华的争吵声,用力推开门,领着工人们闯进办公室。

王丽华见状,对工人们怒吼道:“你们是干啥的,谁让你们进来的,赶紧都出去。”

尤俊达说:“我们都是彭总手下的工人,没钱吃饭了,我们要吃饭。”

工人们跟着尤俊达随声附和,叽叽喳喳地和王丽华吵成一锅粥。

这时,罗工推门进来,劝我道:“大家都别吵了,有话好好说。王经理正在想办法解决资金问题。你们这样闹下去,不利于问题的解决。彭工代表你们正在与王经理谈,一起想办法。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怎么谈?”

尤俊达和工人们都看着我。我朝他们挥挥手,让他们先出去,在门外等候。工人们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罗工把门关上说:“今年资金一直紧张,都没钱。总公司又买了几块地,把钱都压在土地上了,所以才紧张。彭工体谅一下,带工人先回去。等项目上有钱了,会通知你。”

我说:“我已经把房子抵押了,如果给银行不还钱,房子就被银行没收了。所以这次无论如何得解决一部分资金问题,否则大家都过不去。”

王丽华赌气说:“你实在不行就去法院告我们公司吧。”

我说:“你们不按照合同付款,我肯定会走法律程序。”

王丽华怒吼道:“你既然打算走法律程序了,还坐在这里干什么?我可以实话告诉你,即使你告赢了,也拿不到钱,告也白告。”

罗工说:“告状结果,两败俱伤。你的公司上了我们总公司的黑名单,我们公司多了一起法律诉讼。你如果以后不想与我们公司再合作,那就告好了。”

我说:“我并非非要告贵公司,而是实在没辙了。工人们逼得紧,你说咋办?”

罗工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不要出面了,你让工人来找我们项目上,我们按照付款规定给工人走程序,甚至可以给工人们出具付款承诺书,等付款程序走完也得几个月,到时候工人们只能等。几个月后,项目上从银行借到款了,再从你的账上给他们付款。”

我心里想,这是啥狗屁办法,这不是缓兵之计吗?

王丽华盯着我,等待我的表态。她的脸上浮现着冷漠和狡黠的表情。这种表情我在恒流地产公司的王亚洁的脸上见过。如果王丽华是个男人,我还可以接受。但如果出现在一个漂亮女人的脸蛋上,着实让我难以接受。这张脸与贤妻良母格格不入,却与尖酸刻薄相依为伍。真可谓欠账的是老爷,催账的是孙子。

我说:“这次无论如何想办法给解决一部分,哪怕给工人先解决一部分工资,让工人回家过个年。”

王丽华说:“既然说到这份上了,那就要等到大年三十了。这样,你先领工人们回去,等我的消息。”

罗工也帮腔道:“你是武总介绍的人,应该理解武总的难处。今年资金的确紧张,武总把经营资金都挪用到金融理财上了。年底了,银行的贷款,还旧贷新,房子销售进入淡季等等,这些因素叠加到一起造成了现在这个形势,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理解一下王经理的难处,项目部争取在春节前先解决一部分农民工的工资问题。”

罗工话还没说完,王丽华插话说:“如果你要的急,我只能把期房顶账给你,还有车位。你考虑一下,要现钱就等,啥时候能给你,我也说不准,不然就办手续顶房子。房子你随便挑。十五万一个车位,你转手可以卖到十六万,净赚一万元。”

我轻蔑地看了一眼王丽华,寻思着她已经开始打这个歪主意了。你把工程款给我顶成房子和车位了,我拿啥给厂家支付设备款,拿啥给供货商支付材料款,拿啥给农民工付工资。我越想越气,催了半年款,结局是这样,心里不免更加愤懑。

我说:“你们顶房子给我,无异于把房子卖给我。我要房子没有用啊!房子又不能当饭吃。”

王丽华说:“你既然急着要钱,只有这个办法。我把项目上欠你的工程款算了算,可以顶你三套半房子和四个车位,那你还得补交半套房子和半个车位的钱,算下来你给我们要补交五十万元。也就是说,你欠我们项目上五十万。你看如果这个方案能接受,就去财务上把手续办了。”

罗工在一旁继续帮腔说:“王经理考虑到你和武总的关系,才想了这个折中的办法。别的公司想让我们顶房子给他们,王经理还不愿意呢!”

罗工的话让我哭笑不得,顶给我的房子能住吗?能立刻变现吗?我现在需要的是真金白银,手里握着几套没有手续的房子,能上市交易吗?我犹豫不决,又不能直接拒绝,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目前的架势就是甲方没钱付,你爱咋地咋地。走法律程序,甲方奉陪到底。顶房子顶车位给你是我慈悲心。我还要补钱给开发商,而且还要感激涕零。

我的心跳立刻快到了极点,情绪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都说建筑行业的甲方脸皮厚,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我耐着性子说:“房子不能当钱用,我现在急需现钱给农民工发工资,你们甲方其实已经违背了《劳动法》的规定,如果政府追究起来,恐怕难辞其咎。”

我正在说话间,罗工的电话响了,他赶忙打断我的讲话,恭恭敬敬地接起电话,嘴里“嗯,啊”了半天后挂了电话。罗工给王丽华说:“劳动监察大队高队长的电话,他说又一批工人去劳动监察大队讨薪了,让我们赶紧去领人,不然就下处罚单。”

王丽华眉头紧皱,脸色阴沉,唉声叹气。

罗工说:“快过年了,工人堵门讨薪的越来越多,这次不付款,恐怕过不去。政府把支付农民工工资当做年底首要工作来抓,万一被政府监管部门盯上了当做典型,恐怕给总公司不好交差。”

王丽华说:“总公司的商业承兑汇票还有多少额度,给彭工想办法办理一些,赶紧把工人们打发了。”

罗工看着我说:“总公司的商业承兑汇票要不要,半年期,你如果考虑要,我就去问财务。”

我说:“据我所知,你们公司的商业承兑汇票贴现率达到了八个点,工程的毛利率才十五个点,这先把一半的利润贴没了,我还不如不干这个活。另外六个月的贴现期到了时间,如果兑付不了,我拿着汇票无异于一张白纸。工人们也不会要,不能当工资用。”

王丽华说:“既然这样,你就只能等了。要么顶房子,要么承兑汇票。你考虑一下,我和罗工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不要得寸进尺。有的分包商想让我们顶房子,我们还不愿意呢!”

罗工见我愁眉苦脸,犹豫不决,耐着性子对我说:“这样吧,你先去劳动监察大队把工人们领回来。我和王经理再想想办法,争取在大年三十前给工人们解决一部分工资,让工人们先回家过年。你看咋样。”

我长叹一声,看着王丽华。王丽华只顾低头喝水,一口,一口,不带停歇,像饮牛一样。

我站起身说:“两位领导说话算数,我先去劳动监察大队领人。如果过年前再欺骗工人,后果我可承担不起。”

王丽华使劲地点了一下头,始终一言不发。

我走出办公室,没看见尤俊达和工人们,便走到项目部大门口给尤俊达打电话。尤俊达说他和工人们在劳动监察大队讨薪。我让他和工人们赶紧回来。尤俊达以为我与项目上谈妥了,屁颠屁颠地领着工人们又回到了项目部。

工人们听我说项目部让回去等消息,直接炸锅了七嘴八舌地说:“彭总,你怎么还相信那个娘们的鬼话呢!这工程款都拖了半年了,一分钱没给,甲方还找各种理由不验收,这不是故意拖欠吗?没钱就说没钱,还要装大爷,你说这种说话不算数的人还不如回家生孩子去。”

我让尤俊达说话小点儿声,别让王丽华听见了,怕影响不好。

尤俊达接着说:“小点儿声可以,把钱付给我,我立刻走人,这个破地方,谁愿意待,象这种甲方的活,以后请我都不干,简直都是骗子。”

我给别彩云打电话,让她把她的私房钱先拿出来,给工人们把工资发了。我担心如果等到大年三十再给工人发工资,工人们还怎么回家过年。别彩云没有怨言,她很快就把私房钱打到我的卡上。我把卡交给尤俊达,让他带着工人去银行取钱发工资。

打发走工人们已经快大年三十了,王丽华的承诺并没有兑现,她躲在办公室里,面容憔悴,一边吃着泡面,还一边问总公司的财务,让尽快想办法给解决资金问题。我以为她在演戏,但又不像。事情的真相只有她自己知道,应付分包商应该是每一个项目经理必备的技能,这不仅需要胆识,还需要技巧,最主要的是要有一颗勇敢的心。这颗心可以经受任何恶劣环境下的考验,具有处变不惊、临危不惧、迎刃而上、百折不挠的精神。还要有一张饱经风霜、抗击打能力强、欺上瞒下时面不改色、颠倒黑白时厚颜无耻的脸。总之,需要具有演员的演技,骗子的伎俩,财务人员的严谨,工程技术人员的缜密,黑道打手的无情。我在想,这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钢铁也不是这样练成的。后来,我才恍然大悟,可能是我给的润金没到位。我赶紧从手包里掏出两张购物卡,放在王丽华面前。她看了一眼,理都没理我,直接起身到门外打电话去了。

我站起身,看见窗外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在我的印象中,南方很少下雪。我推开窗户,一股潮湿而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一棵红梅树含苞待放。这时,前妻钟晓燕打来电话,问我索要女儿的生活费。说来惭愧,我已经有半年多没有给她打孩子的生活费了。因为忙碌,她和孩子几乎已经从我的生活中抹去,化作一个符号在记忆里存在。我答应她,尽快给她打过去。我知道我又在撒谎,兜里没钱,拿啥转款。此时此刻,我感觉我和王丽华没有啥区别,成了一丘之貉。生活改变一个人是在潜移默化的环境里完成,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应了古人的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是人性的悲哀,也是人性的特征。《北京人在纽约》里有一句话:如果你爱他,就送她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我是不是可以将此话引申为: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去工地,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就送他去工地,因为那里是地狱。工地上为了讨薪,跳楼的爬塔吊的工人很多,但没有一个是因为抑郁而为。说这里是天堂,是因为工地上有种吃苦耐劳、拼搏向上、奋发图强的精神永远激励着人们。这种精神在工地上体现的尤为真实。它把人性的善良、纯朴和坚韧的品质展现的淋漓尽致。说它是地狱,是因为这里最能体悟人性的弱点,可以将一个有棱角的好人打磨的世故和圆滑,变得奸诈而麻木。知道是觉醒,寻道是实践。修道是体悟,得道是升仙。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道,道家的道永远只属于道家,入门时可以窥探,但进门后才发现,道深似海,无道可走。结果只能自我安慰,遵道守法。结果越走越迷茫,越走越彷徨。不仅迷失了方向,还出现了原地踏步,甚至寸进尺退的现象。大道至简,意即随心所欲,抛却繁文缛节,直击要害,直奔目标。想必只有这样才能走直线,最简便。所有瞻前顾后,踌躇满志走出的道都只能算羊肠小道。我发现,在寻道的路上,会有无数的道交汇在一起,形成并列、重合、盲从,甚至对立,稍不留神会被其他道裹挟,迷惑,侵占,挤压,从而失去方向。我的道究竟在哪里?恐怕只有自己的脚步知道。每个人的道,也只适合于他自己,追随着自己的人生轨迹,前行。

王丽华在门口接电话,从她唯唯诺诺的说话口气里,可以听出是一个领导打过来的电话。她表示尽快想办法给办款。我站在门里,可以清楚地听到她的讲话。她挂了电话进了办公室,看见我还没走,愣了一下。她似乎已经把我遗忘了。

王丽华沉着脸坐回到她的办公桌前,突然开口问我:“我们总公司的商业承兑汇票可以办理四十万元,如果你同意,现在就可以办理。”

我说:“商业承兑汇票没人收,贴现率高,我保不住本,如果是银行承兑汇票,我可以接收。”

王丽华说:“银行汇票没有,只有商业承兑汇票,半年期。如果你接收,我到期后可以给你兑付百分之五十的现金。剩下一半尽快给你兑付。”

我说:“剩下一半如果再拖半年兑付,我还不如不收。”

王丽华说:“那就没办法了,刚才武总打电话问到给你的付款情况。你是不是给他打电话了。”

我说:“我没有给武总打电话。”

王丽华说:“我已经在想办法给你解决付款。如果你再拿领导来压我,我就不管了,你看着办。”

我说:“我说过了,没有就没有,你若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王丽华说:“我们总公司的投资公司把资金投入到其他行业,回款都很差,有的还暴雷了,本钱都收不回来。”

我说:“今年的情况确实不如往年。我能理解您的处境,我希望王经理也能理解一下我们下游企业的难处。”

王丽华打开电脑,准备查阅项目的欠款情况。

这时,罗工推门进来说:“彭总,你们有一个工人爬到塔吊上去了,你赶紧去看看。”

我听了罗工的话,心里一“咯噔”,心想,除了尤俊达还在工地值守,其他工人都回家了。我赶紧跑到办公室门口,向塔吊上张望。果然看见尤俊达站在塔吊顶上,一手抓住扶手,一手扯着一个条幅。十几米长的红色条幅上用黑色的毛笔写着:无良甲方,还我血汗钱!

王丽华跟在我身后,仰头望着塔吊上的尤俊达说:“赶紧让你的工人下来,不然就报警了,这个影响太坏了!”

我看了一眼王丽华,对罗工说:“塔吊上的人是我手下的一个工长,半年多没拿工资了,我把媳妇的私房钱拿出来把工人打发了,上次你和王经理说大年三十前付一笔款,今天已经是大年三十了,他估计是等不起了。”

王丽华说:“给你承兑,你不要,休怪我!”

我说:“承兑汇票半年期,远水解不了饥渴。我把承兑汇票给工人,你觉得可行不?”

王丽华不说话,扭头回了办公室。

这时,一辆警车呼啸而来。停在了项目部大门口。两个警察下车,一个向塔吊上喊话,让尤俊达赶紧下来。

一个警察冲着院子里的人群高喊:“项目经理在不?”

王丽华赶紧下楼,走到警察身边。

警察说:“是不是又欠薪了,赶紧想办法解决。”

王丽华说:“正在想办法,工人不愿意等,我们也没办法。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爬塔吊,也不知道脑子是咋想的。”

我说:“工人们的脑子没有你们这么复杂,他们就想要回自己的工资。你们体制内的人可以月月领到工资,旱涝保收。我们体制外的工人们,饥一顿,饱一顿,生活艰难。”

王丽华嘴角上扬,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看了我一眼说:“这没办法,人的命就是不同,要学会认命。”

我说:“正因为认命,我们才顾全大局,考虑甲方的难处,尽量不给甲方找事。工程干完了,你们拖半年不按照合同约定的条款付款,以甲方的声势压人,还嫌工人们闹事。我不知道天底下还有没有道理可讲。”

王丽华说:“甲方就是甲方,你如果做了甲方,也会和我们一样。你也不必大惊小怪。”

我说:“强梁者不得其死。向善者必将善终。我们体制外的人并非低人一等,有时候屈服于命运,并非认命。”

王丽华瞪了我一眼,转过头对警察说:“应该好好管教管教工人,动不动就爬楼堵门,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

警察说:“农民工跳楼爬塔吊讨薪并不违法,但是不能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劳动法》里规定,用人单位克扣或者无故拖欠劳动者工资的,由劳动行政部门责令其支付劳动者的工资报酬、经济补偿,并可以责令其支付赔偿金;刑法修正案里规定,以转移财产、逃匿等方法逃避支付劳动者的劳动报酬或者有能力支付而不支付劳动者的劳动报酬,数额较大,经政府有关部门责令支付仍不支付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罚金;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所以你们用工单位一定要严格规范和重视农民工工资的问题,千万不要等酿出惨案了再处理,恐怕悔之晚矣!但农民工不听劝阻,对社会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情节严重的将按照《治安管理法》实施拘留并处罚金。”

王丽华听了警察的一番话,立刻说:“这个工人不是我们项目部的员工,是底下分包单位的工人。”

警察说:“只要在你们项目上干活了,你们甲方就逃脱不了干系。赶紧让工人下来,不然我们将按照治安处罚条例对项目部下达处罚单。”

罗工把我拉到一旁悄声说:“彭总,先让你的人下来,一会儿媒体来了,影响面扩大,谁也收不了场。这个工人工资的问题一定解决,你放心。”

我看了一眼王丽华,王丽华把脸转向一边。

罗工见状说:“你放心,我保证给解决工资,这个主我可以做。”

我想了想,罗工作为副总,说话应该算数,面子还是要给的。我于是对着塔吊上的尤俊达大喊:“俊达,先下来,项目部王经理答应给你解决工资问题。”

尤俊达说:“我不相信他们的话,让他们先付工资,否则我不会下去。”

我回头看着罗工。罗工也听到了尤俊达的话,他走到王丽华跟前说:“王经理,你看能不能给财务说一下,这个工人的工资也就几万元,不行就从我们的奖金里扣除,先付给工人。”

王丽华撇撇嘴,眼珠子往上一翻,悻悻地走向财务室。罗工问我欠尤俊达多少钱?我说也就五万元。罗工听罢也向项目部财务室走去。

半个小时后,尤俊达的五万元工资打进了公司的尤俊达的工资卡里。尤俊达收到钱后,从塔吊上下来,还没等他说话,警察就把他拉进了警车带回派出所接受询问。我和罗工跟着警车一起到了派出所接受处理。罗工向警察说明情况,证明项目部确实拖欠工程款,造成我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情况。警察口头给予我警告,对尤俊达进行了一番教育。

在回项目部的路上,罗工语重心长地告诫我说:“公司今年的资金状况不好,你不要再揽活了,赶紧收账。我理解你们民企的难处,好自为之吧。王丽华一直单身,是个老姑娘,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尤俊达走的时候,向我表达了不想再干工程的想法。他想跟着别彩云干餐饮,他觉得餐饮不用看甲方的脸色,可以在客人面前堂堂正正的做人。他觉得戴上白帽子当大厨,一辈子都不会再忍饥挨饿。

送走了尤俊达,雪花断断续续地还在下。生活在底层,对冷暖特别敏感。工地可谓社会的最底层,饱尝生活的艰难。很多人对工地不了解,以为包工程的都是有钱人,其实正好相反。搞工程的暴发户多,挣得都是血汗钱。风光的时候,耀武扬威;赔钱的时候,低三下四。既要有上得了厅堂的气魄,也要有下得了厨房的卑微。一句话,在工地上,道尽人间沧桑,体悟世态炎凉。我发誓下辈子绝对不会再走进工地一步。这里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还是那句话:爱一个人,就送他进工地;恨一个人,还送他进工地。工地是地狱,也是天堂。

我常常自问,我到底是在地狱,还是在天堂。

我给别彩云打电话,告诉她,我订了晚上的航班,新年一定回到家。她听我说没要回工程款,反倒劝慰我说,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得放手时须放手,眼前无路早回头。我无语。我知道,她和我都尽力了。

在去机场的路上,我专程绕道周大良的住处去看望他。不管咋样,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善良。他的鼻梁基本恢复如初,说话时鼻音很重,就像得了重感冒一样。我放下水果,叮嘱他注意休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找我。他说他知道,他以后再也不会撬我的单子了。他告诉我说,他几年前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在祁静雯手下工作,在与我联合投标的时候,他擅自把设备品牌改了。当时,他只知道我的名字,但不认识我。当他听说,在梁经理和吴熙的婚礼上,祁静雯被梅监理的老婆张美丽扇了一个耳光,他还以为我和梅监理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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