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1/1）

仲夏，永安城里飘起了大雪。

分明是白日，天却暗的如混沌初开。

见此异象，城里百姓纷纷紧闭门窗，不敢言语，唯一红衣女子，抱着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立于城中央。

那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微点薄唇，面若桃花，当真清艳绝伦。

……

“天后，莫要再执迷不悟。”

“让开，我不想伤你。”

“天后”，华黎好声劝道，“何必如此，若你肯说些好听话，天君定会顾念情分，放你一条生路。”

衣裙被鲜血浸染，开满彼岸花的长鞭，拖在血流成河的尸堆之中，愈发妖艳。

苏凝嗤笑，面上尽是落寞，“顾念情分，何情？何分？折磨羞辱我千年之情，毁我灵境杀我至亲之分。”

言语间，百万将士已将永安城围的水泄不通。

华黎立于前，今日他并未穿上沾染鲜血的铠甲。所以，永安城的风才得以吹动他的衣捎。

他该是翩翩公子，该是江湖侠客，该是自由自在游历山河的散仙。望着华黎，苏凝竟也分不清真情还是假意，不过她一向分不清。

想罢，苏凝低垂眉头淡淡开口，“华黎，斯年的死可与你有关？”

“有”，华黎与温烨不同，他从不说谎骗人。

攥着的拳头握紧几分：“他犯了什么罪，要如此这样赶尽杀绝。”

或是心虚，华黎避开苏凝灼灼目光答道，“天君是真心待你，莫不要辜负。”

苏凝摇头： “原是我辜负了，你们天界之人惯常颠倒黑白。既如此，便动手吧。"

华黎蹙眉不解：“当真要为一个凡人，闹到如此地步。”

“当真。”纤细柔媚的声音，渐变雄浑骇人，似天上叫嚣惊雷。

忽地，风云突变。红衣化作铠甲，白发在黑暗中透着森森寒意。

“天将听令，妖女苏凝，违天界禁令，诛”，声音自九天传来，威慑六界，只一刹，四面八方的刀剑尽数朝苏凝而来。

“你便陪着那该死的凡人葬身血海吧"，清冷的声音格外刺耳，熟悉的身影愈发清晰，她知道此刻温烨就站在九天之上冷眼旁观。

血月悬在永安城上空，毁灭来临前的寂静，让这个夜晚显得格外不同。

“看来今日我们走不了了"，喃喃自语着，苏凝垂首轻抚万斯年脸庞，眼中悲伤一闪而过，随即抬头对上温烨傲慢的审视。

眼波流转，那些割舍不掉的爱意，终在他的冷漠中消散了。

"温烨，若你真要我死，这命我便给了你。"声落，苏凝决然放手飞身九天之上，立于天门之前。

想来可笑，她分明只是他们眼中不值一提的“妖女”，却叫这九天上的神仙都失了气势。

苏凝静静望着温烨，他还是那副冰冷模样，纵使伴了百年，也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猜不透便不猜了。

苏凝提剑，朝温烨走去。每走一步，温烨眼中的杀意就浓一分，直到再也忍无可忍，温烨终于开口：“苏凝，你可为我动过心。”

"动心？"，听此，苏凝大笑起来：“天君说什么胡话，无心，又如何为你而动。”

“既无心，何出现在此。”温烨紧握兵刃，眼中的寒气似要将人千刀万剐。

“斯年便是我的心，我来取回。”

话毕，苏凝和温烨四目相对，咫尺距离她甚至能感受到眼前人滔天的愤怒。但苏凝不躲，因为她熟悉眼前人，惹怒他无非是受些常人难以忍受的皮肉之苦罢。

风云突变，诡谲异常。寒气逼人的长剑晃了苏凝的眼，她抹抹嘴角鲜血撑着胳膊从地上站起，“如何？你们天界之人断情绝爱，我们妖自然也无心，无情。”

凡人惯以激怒去试探真心，殊不知高高在上的天神早已看透了一切。

所以，他说：予你所求，得之所爱。他说：若你开口，天地万物皆为你所有。

尖利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苏凝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温烨，你许诺过我的还作数吗？"

"嗯？"

玩味的语调在耳边回荡，苍白的脸霎时间如那烧红烙铁自冰冷中蒸腾起热气。虽难堪却也不遮掩："你说予我所求，还作数吗？"

"作数"，温烨盯着苏凝："只是不知你所求所爱，我给不给的起。"

望着没了生机的人，苏凝小心翼翼道："我只要他。"

"只一个低贱的凡人？"笑着，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温烨将沾了血的寒影剑扔到苏凝脚边居高临下："这天后之位是你跪着求来的，如今，便再跪一次我就放过你们。"

剑刃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苏凝惊觉："当真？"

温烨上下打量，一字一句说的慢："不过是只不知感恩的狐狸，和没用的凡人罢了，不必脏了我的手"。

天边的风来的肆虐，将伤痕累累的苏凝吹得摇摇欲坠。她尽力稳着身子："温烨，是我骗了你。我不奢求你放过我，但斯年是无辜的，所有的愤怒我来受，所有的罪责我来担……你放过斯年。"

“好”，青筋暴起的手被藏进衣袖，骨节碎裂的声音消散在两人的沉默中。

苏凝曲着伤痕累累的膝盖跪在温烨身前，她知道温烨喜欢看她求饶，就整身匍匐将尊严掺着恨意揉进每一个叩首之中。

不出一刻，浓黑的血迹染了温烨衣摆，白骨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声声刺耳，苏凝以为低声下气真能换来温烨心软，殊不知愈是卑微，愤怒就来的愈加盛。

只看温烨提提衣摆，似笑非笑道："我将天地奉于你眼前，你却只想要一个凡人，真是有意思。"

没等苏凝回神，万斯年的肉身倏地在她耳边撕扯成万千碎片，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最后一眼。

“温烨，不要……”大喊着，一股浓血呛在喉间，苏凝痛的连忙捂紧胸口，"那是斯年啊……那是斯年啊……"，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湮灭在血色之下。

原来神劫，要如此才破。

"终是我太贪心，竟妄想奢求天君怜悯"，低语着，整个世界暗了下去，如混沌初开般，死寂，阴冷。

意识飘散，上万年记忆抽丝剥茧重回宿体，痛苦的，难忘的顷刻占据脑海。

黑暗中，苏凝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眼睛很美，人间烟火浮于眼底。很亮，足以装下四季繁星。

她是与天地同感同在的神，却眼睁睁看着万斯年于她身前陨了人魂，无处可寻。

沾血的红衣晕上浮光，白发于风中飞扬。苏凝拂去泪水踉跄着起身，她静静盯着温烨道："从始至终，你就没有错吗？"温烨冷声："我错在从一开始就不该对你心软。"苏凝站直身子反驳："不对，你错在杀了斯年……"

温烨盯着万斯年消失的地方，恶狠狠打断："杀了又如何，这世上没人能再救他。"

苏凝自顾自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错在生出一颗心，却装满杀戮。"

话落，浴血凤凰振翅而起将天映成血红色，似是要烧个大窟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