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缘散(二)(1/1)
宋来南眼皮突突得更加厉害,心慌得不行,无数个不祥的猜测已经在她脑中成型。
她踉跄着跑到家里的座机前,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喂,妈妈,我到家了,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么急,爷爷也没来接我。”
电话传来一阵疲惫的女声:“你快些来镇中心医院吧,你爷爷病倒了。”
来南难以置信,那个固执着每日锻炼的老头,会病得如此突然,如此地重。她感到难以置信,只应了一个字,“啊?”
“别愣了,快点来就是了。啊,对了,把家里的保温饭桶拿过来,有用。”
来南应了声“好”,就挂断电话,找到东西后,拼死劲儿往医院那冲。
镇中心医院依傍着镇中心小学,来南小时候但凡有个的感冒发烧,磕磕绊绊的都是爷爷背她来这的医治的,所以爷爷宽厚的后背和这条路的每出坑洼她都记得很清楚。
宋来南揩走了额头上的汗水,在医院的护士站前放下饭桶,双手撑在屈着膝的膝盖上,大口喘着粗气。
她用捋不顺气的断断续续喷出几个字“宋,宋德的病房在哪儿?”
因为医院的规模并不大,住院的人也不会多,值班的护士对了一下表格,就找到了宋德的名字。说:“在三楼12室。”
来南留下一句“谢谢”,便径直冲上楼。
终于到了爷爷所在的病房前,房门敞开着,宋来南很容易就能看见里面的情景。
还算干净亮堂又说不上宽敞的病房里只有两张近乎紧挨着的床位,中间靠一个矮柜隔着。一张躺着不省人事的爷爷,一张空着,坐着打盹的妈妈,爸爸正站在阳台那吞云吐雾,在来南看来就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白眼狼形象。
王爱芳被女儿沉重的脚步声惊得心头一缩,彻底清醒。她耸了耸酸痛的肩膀,然后站起,拍了拍已经到公公跟前的女儿的肩膀。第一次用语重心长的语气对女儿说:“你爷爷病的突然,妈妈没跟厂里请假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办理这的那的手续了,再待下去要扣更多的工钱了。你也长大了,要为家里分忧了,而且爷爷是最疼你的,爷爷就交由你照顾了,其他的我已经打点好了,你不用担心。”
多么冰冷的话语,像冬日里屋檐上坠下的冰锥。不同的是,被屋檐的冰锥击中的人会受伤,母亲的冰锥却伤不到她分毫。明明她们母女是血脉相连的,宋来南却觉得她并没有从母亲那里感受到母爱独有的温厚。
从未切实拥有过的东西,感受不到,便共情不了,自然不会为此伤怀。
在13年的人类生涯中,宋来南觉得母亲在少部分的时候在扮演家里的经济支柱的角色,比如交水电费的时候,多的她也实在想不出来。因为自己的费用她不必烦忧,因为她虽然有一个不中用的丈夫,却有一个好的公公,帮她把这些分担了过去。更多的时候,她只是自己——王爱芳,一个人埋头工作挣钱养活自己和家里,一个人回娘家企图找到少女时的遗迹,一个人排解烦闷,一个人……
这次母亲又选择做自己了,宋来南没有为此难受和介怀,在她的认知里,这个选择,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事。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对着母亲点了点头示意。
王爱芳心领神会,马不停蹄赶回工厂去了,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如果换成是外公,母亲会为此翘班吗?”宋来南不禁做出假设。“应该是会的,毕竟爷爷不是她真的爸爸,他们隔着血缘的天堑。外公不一样,他是她少女时代遗迹的守望者,他们是血浓于水的。”
宋来南屁股刚落在妈妈在空床压出的印子上。宋仁安一盒烟毕,打开了阳台的门,浓稠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烟味跟着他一起出来。让宋来南只得用衣领捂鼻应对。
宋仁安从兜里掏出他焦黄起皮的薄钱夹,从里头掏了张20出来递给女儿。发了慈悲地对女儿说到:“爸爸今晚要谈单生意,爷爷就交由你照顾了,这里有20,你给自己买点好吃的。”
宋来南刚接过钱,这是她第一次收到他的钱。宋仁安也不愿停留,离开来这里。
合着这夫妻俩是把女儿从学校弄出来,负他们的义务来了。
外边是渐暗的天,里边是两个沉闷不语的人。
说到底,宋来南不过是个刚步入青春期的孩子,能懂得什么照顾人的活计?把人照顾妥帖了。
宋来南只能做了她能想到的所以事:把窗户关小些避免爷爷受凉;把病房厕所的黄垢刷掉预备爷爷醒来要用;用附着热气的毛巾给爷爷擦拭手脚;打了满满一壶热水。
干完这些,来南静静地坐在空床上,数着爷爷脸上的皱纹,数完了,又数他脸上的斑。
宋来南无声地责怪着自己的疏忽:平时是不是自己忘了多看看他了,现在静下来,竟这般老了,如此疼爱我的爷爷。你醒来后,我一定多看看你,不再这般那般向你讨要好处,你来向我讨回吧!我一定说到做到,请你醒来,给我一个机会。
当来南沉浸于自责无法自拔时,送餐的阿姨推着餐车走进来,询问她是否来一份饭。来南用爸爸给的20付了饭钱,找了15。
阿姨一走,来南就打开了泡沫饭盒,眼睛依旧看着爷爷,手嘴并用扒着她的饭菜。
“这医院的饭菜竟然这般的难吃,又咸又苦的,没有爷爷做的一分好吃。”
来南丝毫没有察觉,在这个本该让她幸福万分的吃饭时刻,眼泪倒进了她的饭盒里,成了她饭菜的芡汁。
天已经全黑了,没有寄情的明月,更无群星的明辉。几只飞虫绕着惨白的灯管乱飞,灯下,睡着一老一少。老的动弹不得,像一具死气沉沉的石像。小的脱了鞋侧躺在床上,面对着老的,蜷缩作一团,一呼一吸都显得毫无章法。
值班的护士前来巡查病房时,发现了小小的,蜷缩在空床上的来南,惹人怜悯。酸涩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她的手上开始有了动作,一边弄,还一边在心里嘀咕:“这孩子,知道上床要脱鞋,怎么不记得上床要盖被子呢。冷得都缩在一起了,到时候连你也一块病了,你爷爷可咋办?”等她嘀咕完时已经轻手轻脚地帮来南把被子盖好,把湿透的枕头换掉了。临走时,护士回头看了看睡梦中的来南,使劲儿搓了搓眼角,才离开。继续她的工作。
来南由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惊涛骇浪中脱困,转为偶有风浪的苍茫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