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迟来的(1/1)
雇来干活的男人们来了,他们吃过招待他们的早饭,把粘在脸上的饭粒刮到嘴里,手上的油水随意抹在较为深色的衣物上,就要开始他们的活计,昨夜留守的一行人也要做好准备。
母亲下手没有轻重,加上那孝服料子粗糙得很,套上的时候给她脸上挂了几道长痕。
这边准备好后,干活那边也示意可以出发。宋仁安一声令下,干活的男人们随即稳稳地将棺材抬起,呼哧呼哧地往前走来。
宋德对世间的告别,已经进入了尾声。宋来南把头埋得低低的,跟在妈妈屁股后面。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煎熬让她精神涣散,走在前面的妈妈的鞋后跟被她踩了不知道多少回,引来了她接连的咋舌警告。
不知走了几里路,翻过几座山,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宋德的最终归处。
宋来南捶了捶酸胀的腿,又甩了甩,而后开始观察这里。因为听妈妈说,这是爷爷自己选的位置。
眼前空地上是事先挖好的大坑。包围着大坑的树木的年份大,枝繁叶茂的,虽说密集但又足以挡住阳光。风一吹,斑驳的光影就会映在她身上,也会映在他身上,耳边还有枝叶磨出的“沙沙”声和远山林里大鸟的长鸣,温暖又惬意。真是个会挑的老头。不过这明明更适合短暂的午睡,你怎会在此长眠呢?
妈妈让这里唯一的小孩子,也就是她,背过身去不要看这一幕。她难得顺从地转过身去,没有多余的话,又是好一阵放空。
好一会儿,地上的大坑被填平,中间处突兀地隆起了土包。宋德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魂归大地了。
来南还在发呆,脑中一片混沌。又是妈妈给她这个从头到尾始终站在边缘的角色派活儿——点蜡烛。
她照着指示笨拙地执行着任务。土包周围的泥土很硬,要顺利的插上蜡烛很难。所以,她每插上一支蜡烛,就要遭到黄豆大小的蜡油对她双手的袭击……
她没有任何停顿地完成了任务,然后又站到一旁去了。
宋仁安并不了解女儿,权当她是被吓着了。王爱芳倒是察觉到了异样,但她无暇顾及。
又忙活了好一阵儿,山间的一点微薄的凉意彻底消散,给一行人蒸出一身汗,像淌了遍滚水……
蹲着的宋仁安终于把带来的几大捆“钱财”烧完了,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捶着已经麻掉的腿,好久,终于缓了过来。又把蜡黄的手拍在脸上,抹去挂壁的汗珠,一甩,又双手合十,才发话:“辛苦各位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我一定能帮就帮。”
又客套了几句,一行人便下山,然后各自回家了。
宋仁安一进家门就奔着客厅的长椅去,刚一躺下,震天的鼾声响彻云霄。王爱芳同样是疲惫不堪的,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赶在丈夫之前把公公的存折翻出来。
宋来南独自回到房间,一股浓厚的药酒味扑鼻而来,这是爷爷身上的味道,她知道,在她上学的时候,他来过这,心里开始泛酸。等她一走进他为她量身定做的书桌,两张十块钱被压在她舍不得吃的已经过期很久了的巧克力豆罐子下。这是她上周使劲浑身解数从爷爷那苦求来的零花钱,结果自己一冒失,还给忘带了。爷爷的东西烧的烧,丢的丢,现在,这倒成了她为数不多的纪念品。
把钱抽出来捻在手上的时候,来南心里绞痛不已。那场迟来的,积蓄已久的雨,倾盆而下。
泪水瓢泼在她露出的皮肤上,唤醒了她同样沉睡的痛觉。
来南的手臂被泪水腌得生疼,才发觉上面已经被山上的草割得伤痕累累,密布在手上红色的蜡油像给她套了双红手套。
泪水还是止不住,她边哭边把手上的蜡油剥掉,朝空气无声地发问:“好疼啊,烫得我好疼,割得我好疼,真的好疼啊,爷爷。可不可以帮我吹吹?涂上你的口水?这次我再也不嫌弃你了。”“为什么要离开我?”“回来看看我好不好?我好想你。”重复了不知道几遍,没有回应,这些话语又拐弯打了回来,烙在心里……
王爱芳终于找到了公公的存折,立刻动身前往银行。她不知道密码,但心里却蹦出一串数字,200077——他孙女的生日。坐到柜台前,她心惊胆战地输入密码,对了!这让她避免了不麻烦。她把这笔钱财开了个新存折转进去,用了相同的密码……
门那头传来的敲门声没让卧在床上淌泪的来南作出反应。
“吃饭了,快出来。”
“吃饭了,听见没?”
“睡着了吗?”
敲门声变成了妈妈的询问。但里面的人呢,虽然有了点反应,但是她的嘴巴已经被口水和鼻涕糊住,发不出声来,干脆就作罢,沉默以对了。
门又被拍了几下,见还没反应,就放弃了。
不知道是不是哭累了,妈妈走了没多久,来南竟睡着了,就是睡得不踏实,连梦都串不起来。
窗外驶过大车带来的响动让来南从睡梦中惊醒。她艰难地挤开了条眼缝,还带着几滴泪水。天已经全黑了,再翻身坐起,墙上的时钟已经走到了十点。
眼前的一切让她觉得陌生 有种隔世的恍惚,让她又开始发愣了,诡异的睡姿让她浑身酸痛,痛哭让她脑袋瓜子胀得难受。手边的湿热,是被她浸湿的被子那传来的。虽然在此刻不是那么合时宜,但宋来南的肚子传来连续且响亮的叫声说明,她是真的饿了。
没办法,她只能蹑手蹑脚地溜到厨房,把饭锅里的饭全刨个底朝天,又到饭桌前把昨天席上的剩菜夹进饭碗,狼吞虎咽起来,迅速解决,等到她填饱肚子,眼泪就会准时到访。此后几天,宋来南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