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送别(1/1)
来南耳边是母亲呜咽着催促父亲赶来主持大局的声音,“你爸爸没了,你赶紧滚回来,喝了酒就让你那些兄弟抬你过来。”
话毕,这个中年妇女调整了语气,拨通了组长的电话,用来自己从未见过的低顺态度跟电话那头的人说明情况。而后,王爱芳揩了揩眼睛,又跟几个亲近的亲戚说了家中发生的变故,就挨在墙边不时叹气,等待着整日不知去向的丈夫。
说实话,此刻她是茫然的。唉,面对至亲的离世,她没有流下饱含温情和不舍的泪水,竟然连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都不知道。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盯着惨白的被单覆上那张因为死寂变得陌生的脸庞;盯着他被拉至别处安置;盯着空无一物的床位 直至被妈妈拉走。
杀猪般的嚎叫惊得来南一哆嗦,她的眼球开始转向姗姗来迟的父亲这边。
此时他跪倒在父亲的床边,双手环住身旁妻子的小腿,嚎啕大哭。那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哭的,泪水和鼻涕随着他每一声哭喊,被他吃进嘴里,不堪极了。父子情深忽的就冒出来,喷薄而出,混子宋仁安摇身一变成了孝感天地的孝子贤孙般的人物。
来南难以理解眼前一幕带给她的错愕:这真的是那个整日和爷爷针锋相对的爸爸吗?
发泄一通后,宋仁安难得靠谱,安排好了一切。宋来南再回过神来,已经是在爷爷的灵堂前了。
随着来人越来越多,宋仁安开始注意到呆愣的女儿。他的大手使了些力气,把她拽到自己这边,凑到她耳旁说:“你好歹哭两下,你爷爷生前体面,别让人在他死后笑话了去。”
宋来南没说话,只是使劲地搓着眼周,直至火辣辣的疼痛从那传来。
宋仁安拉着女儿来到父亲灵前,把她按下,跪着。又嘱咐了句:“你就老老实实先在这吧,一点忙帮不上,我去招呼人了。”
宋仁安刚去忙活他的,王爱芳又紧随其后地从厨房走出到了来南跟前,也没低下头看她,只是落下一句:“快开饭了,厨房忙活不过来,你来厨房帮忙。”就又回到了她的地方。
宋来南起身,抽动着沉重的身体向厨房走去,地板在她沉重的步履下发出声声闷响,没人可以听见。响彻云霄的哀乐,哭婆泣血的嚎叫,锅碗瓢盆“乒铃乓啷”的碰撞,还有人们对死去主角的议论,都把这个最该难过之人的声响压得死死的。
夜间,酒足饭饱的人们散去,只剩几个血缘近的亲戚和做法事的跟来南一家子人留下守夜。
来南干涩的双眼已经密布血丝,人还是懵的。夜间略带些寒意的山风给她催出了几滴眼泪,纸钱燃烧时冒出的烟雾又熏出几滴来。
不知为何,从前让她避之不及,恐惧的事就发生在她身上,摆在眼前了,反而觉得这事不见得是有多么可怕的。相反,她簇在这个一年不见几回的人堆里,一股令她怪异的亲情竟在此刻发生,裹挟着她。
回想今天那些飙泪的人们,她分不清他们的难过是真是假,眼泪为谁而流。或许是受到过爷爷的善意,真正为他的离去感伤,为他而哭。或许是标榜自己是多么地情真意切,哭给人看的。亦或许是恰好需要这样一个场合,可以无所顾忌地发泄自己近来的憋屈,借题发挥,真正是在哭自己的。毕竟这是来南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多的大人在哭,不克制地哭……
但是,这些人里面都没有她的归类,今天她的眼泪完全出于生理反应,意无所指。这让她开始在心中不断地指责自己,咒骂自己。“原来我这么冷血,连爸爸都比不上。”
小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听来的“人总归是会离去的”,她会抱着爷爷的腿嚎啕大哭,乞求他不要离她而去,那时爷爷总是苦笑着答应她。因为他也不曾有勇气直面,更别提教孙女去正视了。
真正到了这天,她却安静地出奇,更挤不出半滴饱含深情的泪水。
屋里头蜡烛的暖黄火光被外头射进来的刺眼日光盖过,养鸡人户家里传出此起彼伏的高调又响亮的报晓,需要劳作的人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光景好些的人呢,还要再晩上几个小时。
总而言之,天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