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景行(1/1)
容珩终究是生病的,这一场清醒十分短暂。不过隔天,他就又回到了起初的状态,分不清年岁,也记不住人。那个时候,我会伏在他的膝边,牵着他的手,望着他一遍一遍的告诉他:“阿珩哥哥,我是燕燕。”
病时的他,要好哄些。
偶尔清醒的时候,我就不惹他了,放火烧屋,举刀杀我这种事,他的身体经不住几次这种刺激。跪得远些,也别叫盛德这把老骨头被我们折腾散了。
一把年纪了,还被我们这些爱恨情仇天天闹腾的提心吊胆的,真的是为难他了
容珩的身子渐渐衰弱下去,就像正在逝去的暖春,所有花都会慢慢离去。
他的精神不是很好,太医院用药吊着,这也让他常常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偶尔精神好的时候,我就会抱他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说一些闲话,听他不辨时日的与我说过去不曾告知我的小心思。
偶尔我回头看到景行站在回廊上看我们,却不上前。我想叫他时,他收回扶在阑干上的手,转身又走了。
桃花已经谢了,抽出了绿色的嫩芽,昭示着枝繁叶茂的盛夏要来了。天气渐渐热起来,容珩的手却越来越凉。我总是紧紧扣住他的手,十指交缠,给他一点点汲取暖意,但是只要松开一会,再握上时冰凉指尖寒意还是叫我难过。
或许当年容珩看着我身子一日一日衰败下去却无能为力时,也是这样的心情。
渐渐的我也不敢睡在偏殿了,叫盛德在容珩的寝殿置了屏风,我就睡在外侧的软榻上。盛德犹豫着,看着我开始变得宽松的衣裳,劝我,说:“软塌总是不舒适。就算...太凤君应该也是愿意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容珩也总问我为什么不陪他安寝。可我也担心,容珩神志终究是不清醒,若是某天半夜醒来发现自己枕边睡着一个陌生人,他该多害怕和难堪。
我摇了摇头拒绝了盛德,只叫他去安排。
晚上,安抚容珩睡下之后,景行来了。他站在院子里的桃树下,看着枝头绑着的红色绸带,起了风,绸带就这样飘扬起来,上面写的字隐隐约约。
那是白天我同容珩在树下写得。
他突然兴起,说想去许愿。出宫的车马那样颠簸,我不想他受累,拉了他的手说:“阿珩哥哥,记不记得我们在南境的时候过上巳节?”
南方上巳节过得很热闹,姑娘少年们踏青放风筝,也在树下许愿。
鲜红的绸缎剪成布条,将心愿写在上面,谁的布条挂的越高,就越容易被天神看见。
容珩应了我,让盛德找来布条,我们俩就在树下许愿,写完两个人凑在一起,一看,两条布带上不同的字迹都写着“岁岁常相知”。
我问他,还有其他愿望吗?
他歪着头,想了半天,最后笑着倒在我的肩头,说:“看着你好像什么愿望都没了。”
月挂在屋檐上,室内灯火温柔。
我刚走到景行身边,还没开口,景行就沉着声音问我:“你究竟是谁呢?”
我弯下身准备行礼,却被景行一把抓住。捏紧了我的手腕,问:“你究竟是谁!”
我伸出左手握住景行的小臂,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叹了口气,看着孩子隐忍着泪意的眼说:“每日都有宫人去向你事无巨细地汇报栖梧宫的一切。何况,盛德都想到的事,你又何必来问我?”
景行满脸固执,说:“我要听您说。”
我摸着袖口的纹路想了想,回他:“你不必担心,如今你才是大显的陛下,我如今也只是想陪你父君走剩下的时日...”
“我不是说这个!我...”景行提高了声音,却被我瞪了一眼,把剩下的话噎进了肚子里。
等我反应过来时,人也愣了。
摸着鼻子心虚得厉害,我真是吃雷的胆子,孩子如今都长大了,做了十几年的帝王了,我这身份还没坐实呢,我也瞎瞪。可今晚容珩闹腾的厉害,还伤了几个宫人,我好不容易才哄着睡下去。
要是被他吵醒了,才是麻烦。
却没想到我这一瞪,孩子却老实了。低着头,也不看我,脸上隐约看出些委屈,默了半晌说:
“是不是舅舅也知道。”
我点了点头,说:“你舅舅他老成人精了,当年我又带过他几年,他总是敏锐些。”
景行愤愤不甘地回我:“那我还是您从小带的,还是您亲儿子,你回来都不认我!”声音越说越大,被我斜着眼瞅了渐渐弱下去,最后跟了句:“是不是盛德都比我先知道...”
我有些好笑,没想到他竟然是纠结这个事。原来,真的就像成允说的,容珩将景行教养的极好,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被权利浸染多年,站在这无人之巅也珍惜人间温暖。
我拍了拍他肩头残叶,说:“真是,多大的人了...你要我怎么说?同你说,糯糯你母亲借尸还魂回来了,好巧不巧还是你凰后的人选?”
景行涨红了脸,说:“不是这个意思。”过了会弱着声音同我说:“我都多大了,就别叫小名了。”
我笑着看他,真是感叹:“我走时你才五岁,拉着我的袖子想哭却不敢哭。如今,长女都有五岁了吧?”
景行点点头,说:“是。”
“崔泽家的孩子看得怎么样了?想让他入宫?”
景行有些犹豫,说:“凤君凰后非同小可,总是要谨慎些。”
我点点头,说:“是这个道理,但是若是能选个喜欢的是最好的了。”将他碎发挽到耳后,说:“母亲当初辛苦那么多年,总不能让你在这种事情上都左右为难。”
孩子眼眶红红的,低着头唤了我一声。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如今长高啦,母亲都不好抱你了。回去吧,明日还要早朝的。”
“母亲就在这殿里守着你父君,若是闲了,想过来就过来吧。陪我们吃吃饭,别孤零零地站在回廊上了。”
景行点点头,独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