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死别(1/1)
回到寝殿,去看一眼床上的容珩,为他掖了掖被角,却不小心碰到他冰冷的脸颊。我愣了一下,蹲在床边握住他同样冰冷的手,说:“刚刚出去了?”
床上的人不说话,好像是睡着了。
我伸出右手摸上他的秀逸眉眼,说:“出去了怎么不叫我呢?”容珩突然坐起来扑在我怀里,搂着我的脖子说:“不要有其他人好不好?”
想来是误会了。
我侧过脸,看着他的含了盈盈水光的墨瞳,亲了亲他的嘴角,说:“从来都只有你。”
容珩却不放手,问我:“那为什么晚上不陪我呢?是因为我如今不好看了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解释,我也害怕某天早上他突然醒来认不出我,那时候,我要如何安抚他的恐惧和难堪。
只能言语苍白地同他说:“不是的。”
容珩攥紧了我的衣袖,低声说:“那你抱抱我。”
我看着他执拗的眼神,那抹幽潭落下水珠,颗颗滴在我的心上,我败下阵来,叹了口气,睡进他的被子。
吻去他所有的泪,抚上他纤细微颤的腰肢,给予他所有温柔的进出和包容。
特许他永远的放肆。
那日来的特别快,早到让我觉得突然。
他早上起的很早,叫盛德给他找了骑射服。我练了许久的束发手艺,如今也终于有了些样子。
我为他高束了马尾,找了镶墨玉的红色发带给他扎紧,配着他一身鸦青的骑射服,若不是那满头白发,只像是哪家未成婚的小公子。
他拉着我说要去赛马,眼里亮晶晶的,笑得意气风发,说过几日就是母王办的春日宴了,他要在赛过所有的世家子,赢母王的彩头。
这偷来的时日啊,突然就到了尽头。
我红着眼,努力勾了嘴角,涩着声问他:“母王这次给的彩头可是红玉嵌东珠的宝石钗子,你是要帮那个姑娘争?”
他如同当年那样转过头来捏我的鼻子,说:“除了这个姑娘,还有哪个姑娘。”
我握着他的手,说着当年的话:“拿我家的东西来送我,你真不害臊。”
他瞅了我一眼,红色的发带同银白的马尾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度,傲气地说:“那能一样吗?这是我为你赢的。”
他的身体如何还骑得动马,我抱着他上了马车去马场,下车时他已经昏昏欲睡了。
将他放在软榻上,他扯了扯我的袖子,含糊地和我说:“燕燕,我有些困,你先去跑一场好不好?跟着我就过来。”
可我哪里舍得,我说:“我也困了,我陪陪你好不好。”
容珩摇着头,低声说:“你先去嘛,我想看你跑马。”
我捏着他苍白的指头,答应了他。在马上风从耳边掠过,混着泪水竟然是像刀一般,叫我眼眶都发疼,这是我最长的一圈跑马。
我甚至来不及等马停稳,就翻身跳下来。跑上台阶,看着靠在软榻上的他,容颜如玉,眉眼温柔如往昔,好像岁月对他尤其善待。
我站在那不敢靠近,生怕惊扰他。
呼吸都放慢了,让胸口都开始隐隐作痛。他轻轻地开口,像是我的幻觉,他说:“燕燕怎么不过来?”
我捏着手里的虞美人,走过去将他抱起来。将头支在他的颈间,拿着花轻声说:“我给你摘了花,你要看吗?”
他声音好轻,呼吸都微弱。抬了眸看了眼,轻轻笑了说:“你要拿这朵花来换宝石钗子吗?”
泪一滴滴打在他的衣襟上,我想他已经察觉不到了,不然他总要哄哄我的,我哽咽着回他,说:“要什么宝石钗子,我拿这朵花换南境的少将军,换师父的宝贝儿子,你换不换?”
他轻轻笑了下,说:“那你要被父亲揍的...”停了下,说:“但是,我应你了。”
“毕竟...我喜欢你。”
所有的爱与痛,都在心上开了口,向他涌去。
我亲了亲他的唇角,突然想到我这么爱了他两世,却从来没有好好同他说过自己的心意。
我埋在了他的颈间,说:“阿珩哥哥,燕燕爱你。”
“燕宴永远都会爱容珩。”
他闭着眼眉眼舒展,勾着嘴角,回我:“好吧,我骗你啦。”
“我也爱你...”
他拿着花的手渐渐垂下去,声音微不可闻。
他说:“你记得...要去我家提亲...大雁...我要你亲手猎的...”
“好。”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是我的竹马青梅,是我的患难之交,是我的生死与共,是我的举案齐眉,也是我的彻骨缠绵。
他是我的知己,也是我的爱人,是我汹涌情感的归处。
世间那么多至真至切的情感,于我而言,全都归在眼前这一人。
从今往后,天地暗淡。
我永远爱我的少年郎,也永远失去我的少年郎。
我跨过二十四载光阴,在醒来看到苍老的成允的那一刹,其实就明白了这份重生的馈赠标注着怎样的价格。
我要接受他们一个个变成了我不熟悉的模样,接受他们一个个离开我,接受终有一天,我要孤零零地站在这个世间,目送他们走向我曾经面临的黑暗。
其实我想好了的,我会守在他们的床前,握着他们的手安抚他们,告诉他们死亡并不可怕。笑着同他们说,没有奇怪的牛头马面出现,也没有可怕的地府审判。我们只是慢慢走进永恒的黑暗,浸进无休无止的混沌。
可是,我实在太累了。
告别贺兰,送走容珩,看着拖着病躯的崔泽,逐渐老去的成允,等不回来的李皓...
我无法同他们一起老去。
我站在找到容珩的那座小山,看着浩浩荡荡的送灵队伍将他送进我的陵墓。
我们生同衾,死同穴。
有母王父君在,有师父在,一家人团团圆圆。
我一朵花就可以骗到的小郎君,我千金换不回的真心人。
我想我一定是圆了他所有的遗憾的,他才能走的这般放心,甚至在梦里也没有回来看看我。
这样很好,很好。
说明我回来的一切都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