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丘名山(1/1)
万籁俱寂,山道上落满了雪。
二哥从地上拔起一根野草,叼在嘴里,拉着车就跳下了山崖。阿翁猝不及防,慌忙中扒住了车板。
马车跃下山崖,刚好落在山道上,左右摇晃,在二哥的牵引下,蛇行前进。车轮将山道上的积雪推到山下,雪落到山间的林子里,嘎嘎作响。
阿翁趴在车上一动不敢动,嘴里骂个不停:“小王八羔子,你这是要老子的命啊!老子……老子……老子……叫……你慢一点……你听……不……到……啊啊啊啊啊……”马车在山道上蹦蹦跳跳,将阿翁的话抖落得七零八落。二哥不以为意,双手抓着车把,在急弯处纵身一跃。
月光下,二哥如鹿,车如飞毯,飞向山外。阿翁就像飞毯上的线头,随风摇摆,婀娜多姿。两人一车飞出山道三丈之远,便向下落去。
二哥不慌不紧,从背后拔出穿云剑,掷向山崖。只听铮地一声,剑身入石,直至剑柄。剑柄上系有乌金软绳,二哥随手一扯,两人一车随即返回山道,继续向山下行去。
马车行至缓坡路段,阿翁终于松了口气,又觉头晕的厉害,趴在车尾呕吐起来。二哥拉着车,脚上不停,也不回头,只是笑道:“阿翁,您这身子不如从前。”
阿翁吐得眼冒金星,间歇中骂道:“扯犊子!从前你是这么拉车的吗?再跑两趟,这丘名山都要被你踏平喽。”
二哥右脚滑地,左脚向右一蹬,拉着马车拐过一个右弯。说道:“得亏阿翁教养得好,这两年力气长了许多,耍剑的本领也娴熟了不少。”
阿翁已是吐得两眼无光,坐在车上,呆呆地说道:“两年不上车,上车瘫两年……小兔崽子,你这车比杀生寒可厉害多了,九死一生啊……”
二哥回头看一眼阿翁,说道:“话说,阿翁真是整整两年没和我一起收尸了。”
阿翁望着头上沧月,自顾言道:“碰巧两年罢了,还是守在坟地有意思,搁你这儿,命早就没了。”
“守坟地能有什么意思?”
“坟地才是人间喽。”
二哥愣愣不解,从怀里掏出一个火袋,摇了摇,向天上抛去。火袋泛着白光,飞向月亮。
阿翁看着看着,心中暗呼不妙:“这孙子,要在火袋落地前,跑完十八道弯!”还未等他开口阻拦,二哥就拉着车冲了下去……
丘名山十八道弯,犹如三蛇纠缠,盘错难行。
阿翁大呼:“我命休矣!”
他一眨眼,车却已经安然绕过了三道弯,心里顿时活泛起来,想着这苍澜小儿实在了得,不错不错。再一眨眼,车就翻到了山沟里……
二哥抱着车把,阿翁紧贴着车板,马车在山坡上不停的翻滚着,遇树撞树,遇石撞石。几个翻转,马车已经分崩离析,撞在一块大石上,一抖落,只剩下了半截车板和两个轱辘。
阿翁大呼:“我命又将休矣!”
二哥落定心神,叫道:“穿云剑还在,不怕。”说罢,向山上掷出穿云剑。剑如寒光,飞出百步,眼看就要插入山崖,却被强风一挡,锵地一声弹入天际。这时,一个白毛胖儿兀自窜起,将剑打下,那剑猛地迸射回来!
阿翁大呼:“狗日的杀生寒!狗日的杨二狗!”
穿云剑切开风声,来势极凶,不由得阿翁和二哥避让,一剑下去,山石炸开,二人腾空飞出,眼睁睁地坠入了深渊……
我二哥醒过来时,身上已被剥得精光。头上戴着一顶王冠,靠坐在一张平整的石座之上,身前身后,全是光腚的死尸,有男有女,恐有十几人之多。它们或睁眼或闭眼,一齐望向二哥。
二哥吓得一怔:“我这是下了地府?”
转而又喜:“我在地府做了王?”
喜后又忧:“那清霜咋办?风眠咋办?我那两个妹子……”
他想站起身来,才知手脚被铁链锁在石座上,挣脱不开。身子向前一探,发现下方是几十层台阶,台阶左右各点一灯。台阶最下方隐约有一个圆台,台上有一个木架,架前坐着一人,架上吊着一人。
“我的好孙儿,快来救我……”
那被悬吊着的是我阿翁。
“这么快就醒了?那着坐着之人,放下画板,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二哥叫道:“杨狭老儿,快放了我阿翁。”
杨狭站到阿翁身旁,看向二哥:“从这个方向看上去,你小儿身材精壮,黑发微卷,眼亮鼻挺耳垂大,真他娘的俊俏,像个王者。”
二哥白眼一翻:“你这秃驴,肮脏猥琐又油腻,居然还觊觎我的美色。”
杨狭嘿嘿一笑,一颗秃头锃光瓦亮。他双手抹了抹两鬓的杂发,然后坐到画板前,继续作画。
杨狭说道:“我劝你别动,铁链粗得很,你小子力气再大也挣脱不开的。早点画完,早点了事。”
二哥又奋力挣扎了几次,终究不能撼动手脚上的铁链,冷风一吹,鸡儿都冻哆嗦了。
杨狭在画板上敲了几下,怒道:“诶诶诶!叫你别动!活人怎么这么难画?叽叽歪歪。二狗,上去放点血,让他老实一点。”
这时候,圆台下爬起来一个少年,正是将那穿云剑打落的白毛胖儿。这胖儿面皮很白,眉毛头发也是全白,脸上脏兮兮地,墨汁鼻涕分不清楚。舌头往向上一舔,嘴里啧巴啧巴,然后向二哥哈哈傻笑。
二哥眉头皱起,一脸嫌弃。眼看这胖儿捡起穿云剑,往台阶上走来,只好随缘了:“杨狭老儿,我给你画就是了。”转而又说:“你要画就画得好一些。我……我看好你。”于是扭捏起来,摆起了姿势。收起下巴,侧身坐着,双手叉在腰上。
杨狭见二哥这么娇媚,倒吸了一口凉气,站起来踹了阿翁一脚:“他娘的,老子要画大王,不是画妖妃!”
二哥随即摆弄起姿势,杨狭在台阶下指手划脚。
“手再上一点,这腿给我分开一点,显得大气……”
“这样?”
“手还是往下一点,胳膊肘往外抬一点……”
“这样?”
“下巴,下巴抬起来……”、
“要不你上来摆弄摆弄?”
“你废什么话?你懂什么?我要的是整体!整体!我要把握大局。”
“……”
“往左移一点,脚别动!手也别动!”
“要不这样?”
“这样……也不错……还是听我的!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
两人实在没有什么默契,来回调整着。二狗来回观望,如是过了两刻时间,眼看没有结果,便坐在石阶上打起了瞌睡。
又过了快两刻时间,杨狭仍然没有罢手的意思,怎么调整都不满意。
二哥坐在石座上,屁股都磨破了,手脚早就冻得青一块紫一块。但只要他稍一松懈,杨狭就要发作,踹上阿翁几脚。
这般下来,阿翁就哀求起二哥了:“我的好孙儿,别懈怠,多磨合,这都是为了艺术。”
杨狭不厌其烦:“你再摆回最初那个姿势,我看看……嗯……有股阴柔之美,形与意的反差,别有一股味道……画个女王?不行,还是要画王。”
“脸再往右偏一点……坐正了!把胯打开!双手放在膝盖上……嗯……难怪了。胯下没毛,太干净了,少了几分威仪。”杨狭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回头端详起了我阿翁。
阿翁咽了一口口水,战战兢兢:“我啊……我身形没他好,皮肤松驰,浑身是伤,也……”轻风拖起他的长须,将长须喂到了他嘴里。他呸呸了几下,接着说道:”也……没什么毛……”
杨狭笑容轻蔑,喊了一声:“二狗!”
阿翁骂道:“杨狭,你个死画佬!我是天授诗人,不可侵犯。要让岛主知道了,你不得好死!”
杨狭双手一摊:“岛主?那个龟孙在段爷上岸之后跑路了,哪还管你我的死活?”
阿翁立刻放低姿态:“诶……大家都是白岛百姓,低头不见抬头见。王法不放在眼里,这生意还是要做的吧,尸体还是要收的吧。我要早知道你拿尸体干这种……高雅之事,平日里我柳家就不跟你杨家抢尸体了。日后,样子端正的,都归你。”
杨狭拍了拍阿翁的脸,微笑着说道:“这座烂岛,一个个奇形怪状,也就你们爷孙俩体魄好一些。旁的人,只能画画线条练练手,我根本就瞧不上。”
二狗解下我阿翁,架着他走上石座,又解开二哥身上的铁链,要将阿翁安放到石座上。二哥趁机一把夺过二狗手上的穿云剑,拔剑一挥,剑身架在了二狗脖子上。
“孙儿好剑法。”我阿翁站起身来,学着杨狭的嚣张劲儿,拍了拍二狗子的脸,不想惹了一手鼻涕,赶紧在二狗子身上擦掉,然后冲着杨狭嘚瑟起来。
二狗傻里傻气:“打我干嘛?脏鬼。”
杨狭在台下神定自若:“二狗,给他们玩个磕头杀。”
二狗哦了一声,一手搁开二哥的剑,身子一晃,抓住二哥和阿翁后颈,将二人往石座上磕。嘴里还念叨着:“叫你打我,叫你打我……”
二哥和阿翁跪在地上,被磕得满头是血,玉白石座上红了一大片。末了,阿翁还是被二狗扒得精光,戴上王冠和我二哥一同锁在了石座上。
阿翁被砸得眼睛发黑,晕晕乎乎中看着二狗走下台去。他哼了一声:"这种他娘的货色,在我的说书里都活不过第二章。我嘴巴一撅,说死他!"说完,做了个撅嘴的样子。
二哥哭笑不得:"咱还是被他们逮住了,还是他们厉害。"
"趁人之危罢了,区区两个画佬,能翻出多大的浪?"
"那咱呢?"
"咱?咱可是个王者。"说完,阿翁扶了扶头上的王冠。
二哥哑然失笑:“这王位原本是我的……”
阿翁正身危座:“老夫乃众望所归。”接着他向杨狭叫道:“杨狭老儿,你且好好地画,本王少不了你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