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灵位前的大学录取通知书（1/1）

高考往往就是这么怪，刚出考场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一般不会有好成绩，而忧心忡忡的考生却也不总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糟。

1978年的高考，虽然刘巧英的英语只蒙了个12分――毕竟100分里的一、五两大题50分都属于选择题，无论是a、b、c三选一，还是a、b、c、d四选一，要想所有的小题都选错，还真是不容易，而如果当年有老师考前指导她所有的选择题都答b，刘巧英的高考英语应该还可以蒙到更多的分数的，尽管只是参考分，对录取没有什么用处，但政治、语文、数学、历史、地理五大门的500分有效录取总分里，刘巧英还是考了个351分――政治：73分，语文：59.5分，数学：58.5分，历史：79分，地理：81分。

最终，刘巧英拿到了南通师范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成为了1978年全国高考录取的四十点二万人中的一员，只是因为语文不及格，第一志愿中文被淘汰，落到了第三志愿的地理专业里。

看到了刘巧英大红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刘朗生意外死亡塌了天的刘家才第一次有了笑声。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陆萍芝才记起来，20岁整生日的刘巧英，至今也还既没有吃上面条，又没有吃上煮鸡蛋，而在刘巧英离家前往县城参加高考之前，陆萍芝曾经说好要给她补做面条吃的。

陆萍芝连忙张罗起来，不长时间，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和一小碗煮鸡蛋就端上了饭桌。

陆萍芝把刘巧英大红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恭恭敬敬地捧放到家神柜上刘朗生的灵位前――灵位旁边赵田庆先生奖给刘巧英的那个空的英雄牌墨水瓶也还被刘家一直供奉着。

陆萍芝点起了两炷香分别插入两只香炉，又焚化了一份黄钱。

陆萍芝跪到地上，先对着刘朗生的灵位磕了三个头：

“朗生啊，英儿也考上大学了，英儿真的考上大学了，录取通知书就放在你面前呢，你也好好看看吧。”

“朗生啊，你不要怪我没有叫巧英回来给你送终啊，我们都是巴望孩子好的人，你要的也就是英儿稳住神安心考试的啊。”

“朗生啊，英儿是考上师范了，要到南通去读书呢。英儿回来就也是老师了，可不是龙儿以前的那种代课老师、民办老师，是像赵先生、沈先生那样的公办老师啊。”

“朗生啊，我们苦的值得啊，我们让龙儿、英儿苦出头了，我们家都要出两个公办老师了，他们都是国家户口了，都要做城里人了，都要吃上商品粮了，都要月月拿工资、月月有粮票了。”

“朗生啊，说不定龙儿、英儿回来还赶得上教巧凤、巧兰呢，我们还要苦下去，我们也要让巧凤、巧兰考上大学，让我们刘家的后人都不再受我们的罪，吃我们的苦，我们要让他们都有出息，都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老死在一片大寨田里，我们要让他们都出人头地。你可要保佑巧凤、巧兰好好学习，也学出个人样儿来啊。”

对亡夫刘朗生倾诉了一番后，陆萍芝又移了移仍然跪着的双腿，对着赵田庆先生奖给刘巧英的那个空的英雄牌墨水瓶也磕了三个头：

“托赵先生的福啊，我们家的巧英当真有出息了啊，我们家巧英考上大学了，我们家的巧英拿回国家户口了，我们家的巧英要出人头地了，我们家的巧英要捧上铁饭碗，要捧上金饭碗啦。”

“赵先生啊，我们家巧英能有今天的出息，都是你的在天之灵保佑得好啊。赵先生对我们刘家的大恩大德，对我们家巧英的大恩大德，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啊。”

陆萍芝双腿都跪麻了，口水都说干了，嗓子又有些沙哑了。

陆萍芝站起身来，看到刘巧凤、刘巧兰不知道早跑到哪里去了，只有刘巧英还眼泪汪汪地倚在饭桌旁边，饭桌上的两只碗里的面条和煮鸡蛋一点也没有少。

“快吃啊，英儿，面条都凉了、烂了。今天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你考上了大学，就是对得起你爹了，不要再难过了嘛。”

“吃吧，英儿，乖丫头。都是妈惹你又想起你爹了，都是妈又说多了，妈不说了。”

“乖丫头，吃了啊，妈心里比你还苦呢，但妈今天不能哭，妈今天要为你脱胎换骨高兴。”

“吃好了，把通知书拿去你哥哥家，也让胜龙、银秀看看，也让他们高兴高兴，你都和胜龙一样了，都是我们这鸡窝里的金凤凰了。”

“对了，叫上胜龙一起来，再拿些纸到你们爹的坟上烧烧，让他也能真正闭眼了。”

眼泪汪汪的刘巧英双肩开始不停地颤动，连坐都没有肯坐下。

陆萍芝催得更紧了。

刘巧英端起饭桌上的两只碗，走到了家神柜前，把盛着煮鸡蛋的小碗放到了父亲刘朗生的灵前，把盛着面条的大碗放到了老师赵田庆奖给她的那个空的英雄牌墨水瓶前――刘巧英知道，为亡人上饭是不能用面条馓子之类的，在死者看起来，它们像蚯蚓。

刘巧英并没有拿起父亲刘朗生灵前的大红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刘巧英并没有前往结婚后就分了家另立门户的哥哥刘胜龙家里去。

刘巧英含着泪走向了东房间，上了自己的床，拉过一条棉布毯子，蒙上了自己的头。

刘巧英懂得母亲陆萍芝为她即将的脱胎换骨由衷的感到欣慰，但母亲骨子里其实是在强颜作笑。

刘巧英蒙头抽噎着，克制着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但刘巧英实在控制不住身体的剧烈颤抖。

刘巧英身体下的木板床跟着刘巧英身体的剧烈颤抖滋滋作响，也抖动了起来。

呆立在堂间饭桌旁边的陆萍芝听到女儿刘巧英房间里的响声越来越大。

陆萍芝在客堂里率先“哦哦”地哭出声来。

东房间里的刘巧英，听得母亲陆萍芝的哭声，掀起了蒙在自己头上的棉布毯子，也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