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当战（1/1）

李旦的话一出仿佛消音器一般，在场顿时鸦雀无声。

包括谭纶、王崇古、梁梦龙在内，三人的脸不同程度地黑了下来。

而站在一旁的冯保却是不免错愕，一时间忘记盯着内间里的小皇帝，而是怔怔看着眼前那面容清俊的年轻官员。

“一个小娃娃，脸上毛都没有，学着什么别人妄议军政！”谭纶气的脸上胡须抖动。

一旁的梁梦龙也是不禁附和，“子理兄勿置气，年轻人嘛，心有猛虎乃是正常事，只是有意气归有意气，意气用事可就不行了，军国大事重于泰山，唯有小心谨慎，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张居正咳嗽了两声，随即一双鹰眸与李旦直直对视上了。

这股视线，既是告诫，也是提醒。

你小子心里想好了再说，看清楚眼下的场合，乱放屁我可救不了你。

但出乎张居正意料的是，李旦的视线居然直直迎上了自己，视线中气势竟是将自己给顶了回来。

这惹的张居正不禁露出笑意，随即道：

“无妨，诸位且听我师弟说两句。”

张居正重音落在师弟二字上面，就是要让谭纶和梁梦龙闭嘴。

二者都是七窍玲珑的人，当下便是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虽然有火气，仍是压了下来。

李旦这时候才拱手而言：

“诸位所言自然是谋国之言，晚辈佩服。不过诸位细想，如今我大明的九边是什么形势？

女真人、蒙古人、鞑靼人，诸如王杲之流亦牧亦寇之徒如群狼环伺。

此次之事固然是事出有因，不得已而议和，可诸位大人要知道一个道理，今日事出有因我与之议和，他日事出有因我再与之议和。

等到这群牧寇遇一雄主能联合起塞外诸部，届时九边狼烟四起，大明便算是彻底被掐住了死穴。

事出有因是困难，但不是理由。今次被建奴吃的脑满肠肥，他日饥寒交迫之时，建奴的第一想法便是再来我大明境内走上一遭，如此辽东便永无宁日。

长城是死的，光靠长城是挡不住牧寇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诸位大人，可记得汉武帝如何北御匈奴乎？唯有迎头痛击之。

所以下官以为，当战！”

“你说的这些我们哪里不知！？可是当下哪里来的兵去与王杲交战。”谭纶厉言反驳道。

李旦笑道：“不错，辽东的确已无可战之兵，京蓟的南军也无法调动，但诸位别忘了，山东与辽东仅仅隔海相望。

可当即命兵部传下旨令，命令山东巡抚李世达紧急集结军士于登州府，李世达总理河道，让他调集所有可用的渡船于登州府。

择日全军渡海，从登州启航于盖州登陆，单程一日内可至，届时大军直扑沈阳，可与城内之兵呈夹击之势，重创王杲。”

听到这里，梁梦龙与王崇古面面相觑，只有谭纶隐隐发笑：“亏你还是福建巡海佥事，岂不知河船底平不抗风浪，走海路大风一吹便要翻船，到时候好好的兵士便要被你害死于海上！”

“我没说要调河道小船来，只要是大船，即使是河道船在渤海这个内海也足以航行。”

“只用大船数量怎么能够！？那得耽误多少时间。”

谭纶站了起来，此时已是争得面红耳赤，王崇古起身拍了拍谭纶的身子，劝说道：

“子理你不要急嘛，李佥事所言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确实从山东调人过去可以解燃眉之急。”

不过回过头来，王崇古对上李旦，语气转冷了两分：

“谭尚书所言也确实是问题，只靠黄河河道的船，绝不足以运送兵士渡海，而且危险极大，一旦碰风浪翻船，这个罪责你担得起吗？”

李旦也是起身拱手，遂道：

“下官以为万事可以先筹备起来，兵员调动需要时间，河船与粮草调度也需要时间，至于谭尚书与王侍郎所言的渡船数量不足问题…”

此时李旦抬眼看了张居正一眼，对方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有鼓励的意味。

既然张居正不反对，那一切都好说了。

“不足的渡船我有，差多少船，我补多少船。”

李旦的话一出，谭纶与王崇古的表情统统怔住，心下眼神也迷糊起来。

怎么眼前这小子这么自信。

难道福建真有这么多船？

梁梦龙此时从旁幽幽接话道：“李佥事，你可要知道此次渡海不止是要运兵，马匹、粮草、军械，都需要海运。

尤其是马匹，辽东没有多余的马匹来补充，若是因为风浪导致马匹死在船上，那对军队的战力影响可是十分巨大。

所以你找些中小船来可是不好用，必须得要大船才行。”

“我知道，我找来的船只大不小，”

话说到这个份上，双方已经是杠上了。

冯保站在一边，默默注视着事情的走向，心里不时暗笑，心想：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朱者赤，这李旦说起话来还真有几分他那个首辅师兄的味道，只是不知道他是真有几两本事，还是满口嘴把式。

小皇帝朱翊钧听到外面之前吵得厉害，现在突然没声了，于是探出头来，便问道：“大伴，出什么事了？”

“禀皇爷，是因为军议意见相左，一边说要议和，另一边说要打。”

朱翊钧挠了挠头，没多想便顺口道：

“那就打啊，怕他们作甚，我大明天下无敌！”

小皇帝的话没有出乎冯保的预料，此时他扭头，兴致勃勃地看向众人。

只见先前第一个提出议和意见的梁梦龙拱手道：

“皇上，如今辽东总兵李成梁出击北蒙，辽东兵少，贸然交战实乃不智啊。”

“可是朕刚才在里面听着不是能从山东运兵过去吗？”

“皇上有所不知，海路风浪奇大，一般的船可是经不住这样的大风大浪，山东大船有限，临时从各省调运，恐怕费时费财。”

梁梦龙所言直击要害、有理有据，身后的谭纶与王崇古不经点头。

可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是，站在朱翊钧身边的冯保却是眉头不禁微蹙。

在场之人里只有他这位陪万历皇帝从小长成长的大伴心里才明白，刚才梁梦龙的话看似在理，实则正中朱翊钧的雷区。

万历小皇帝朱翊钧听了梁梦龙的话，脸色忽地黑了下去，小胖脸皱了起来，活像一枚皱巴巴的丑橘。

他手背在身后，赌气道：

“是是是，朕不智，朕不知，就梁卿你最智最知，那不如朕这个位子也让给梁卿你来坐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