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加派赋税(1/1)
石开看完书信,心中情绪难以安定,看来二哥所提,事关大明存亡的松锦大战要打响了。
过了半晌,石开平复心情,将信收起,“父亲,二哥书信,咋才送到村里?”
石有德道:“据说是直隶盗匪成群,阻了道路。”
“父亲!”石开忽然一脸郑重,“要不我们听二哥的,还是南迁吧!如今土寇勒索,县里又要加税,南迁或许日子会好过些!”
石欢三封信都在催促石家南迁,都在说河南很危险,让石开心里没底,便提出了南迁避祸。
“幼稚!”石有德摇了摇头,“在河南,我们还有块地,去了江南,我们还剩什么?你别听那个败家子的。祖宗积累这点产业,不能败在我手里?再说李自成那个鳖孙,被洪督宪、孙抚军杀得片甲不留,不晓得藏在哪个山沟沟没了消息。说不定,那鳖孙娶了婆姨生了孩子,过安生日子不会出来了。我看现在中原,大体太平。”
石开知道石有德与石欢不对付,可还是语重心长道:“父亲,二哥说的话,每次都中。我看还是小心些好!况且不说闯贼,就说那隔壁县李际遇,还有大騩山的于大忠,今年恐怕也会打县城。”
虽说石开年轻,刚行冠礼不久,但他会观察,时下的局势确实不乐观。
自石开记事起,天气就反常,该下雨时不下,不该下雨时又暴雨连连。
以石开看来,今岁年景不会好,而且他在县城时,已经看见街道上出现要饭的豫西流民。
那李际遇和于大忠聚众数千,他们窝在山上肯定缺钱缺粮食,必然是要下山抢掠的。
石开相信石欢的判断,况且那于大忠不是已经过来要粮了么?
石有德又抽了口烟,固执道:“不走!李际遇算逑,于大忠又算逑,我能怕他。闯贼还没影儿哩,就算从山里出来,闯贼不要百姓种地呐?江南那群士绅,也不是好东西。土寇盗匪是明着坏,没那么多歪脑筋,那群龟孙是笑里藏刀,道貌岸然,比土寇更坏。”
石开苦笑,“父亲为何如此排斥江南?”
石有德道:“你去哪里都得交税!在这里,你爹我还算个乡绅,县里收税时大头轮不到我们。你去了江南,举人算个屁!届时我们石家就会像密县的百姓一样,官府摊派的大头就会落在我们头上。这些年有多少自耕农沦为佃户,有多少人交不起税变成流民,你看不到么?”
说到这里,石有德有些失望,“你和欢儿一样,太天真!”
石开沉默了,半晌问道:“父亲,那我们该怎么办……”
石有德吐出烟圈,目光深邃,喃喃道:“这世道,白云苍狗,天命攸归?我们能怎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实在不行,那就换个活法。”
“父亲何出此言?”石开惊愕,这种话不该从一个举人嘴里说出来。
这也太消极,太不政治正确,怎么好像大明朝没救了似的。
这话要是让御史,让锦衣卫听去,非得罢除功名,流放充军不可。
石有德看着自己儿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忽然问道:“这次县里加税,什么名目?”
石开愣了下,回道:“还是剿饷、辽饷和练饷!”
石有德放下烟斗,黑着脸,“去年不是加过吗?今年又加多少?”
“我在县学看邸报上说,杨督宪围剿献贼,已有成效,马上就要灭了献贼。”石开替朝廷辩解,“二哥信上说,洪都宪出兵平辽,就要与建奴大战。现在关内剿寇,关外御虏,正是要钱的时候。我看朝廷也困难,不得不加饷。”
“邸报上的话信不得!年年都说要剿灭流寇,可贼寇却越剿越多!”石有德颇为不满,“这加税剿贼御虏,不是不可以,但不能总往我们中原身上加,也不看看百姓都什么样了。还能承担吗?”
石有德说着来气,沉默片刻,垮着脸问道:“这次我们村加多少?”
“县里没说,王主簿的意思是,让县里的乡绅,月底去趟县里商议怎么收税!”石开道。
“这是县里自耕农快跑完,没人交税,要对我们动手了。”石有德摆摆手,然后敲了敲烟斗里的烟灰,把烟斗收了起来,“你去休息吧!现在别人我顾不上,村里人都是同族,我不能不出头。月底我去趟县里,同他们据理力争,不能让他们把我们石家村的人逼上梁山!”
石开不知还该说些什么,他从小读书,接受的教育让他很爱大明,很热爱脚下的土地,可现在的时局,又让他感到不公,感到无能为力。
别的不说,就说这赋税,百姓那么贫苦,却还要交重税,可有些士绅包括他爹,又能利用特权来少交税。
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石开觉得赋税应该是财富重新分配的工具,让富者承担更多责任,让贫者免于饥寒交迫,如此天下才能长治久安。
可现在的局面,却正好反了过来。
在天下而言,江南富裕之地,并未承担起责任,反而是北方贫瘠的数省,频繁加税,需要缴纳极为繁重的赋税,来承担剿贼御虏的钱粮。
在河南,在密县,家中尚有余财的士绅地主能够免税,能够少交税,而自耕农却要承担繁重的赋税。
石开觉得这样不对,觉得如此下去,迟早会自食恶果,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父亲的意思是,这次县里会把大头摊派给我们石家村?”石开听了石有德的话,没有离开。
石有德道:“县里还有多少可以交税的自耕农?”
石开道:“估计一成都不剩了!”
石有德道:“这点自耕农,能够完成摊派吗?”
不待石开回答,石有德便自己道:“光靠他们,税肯定交不齐,可朝廷定下的税银又不能少,县里只能打破规矩,向大户伸手要。密县几家大户,高家是新郑高氏旁支,高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郑县令敢收高家吗?只要他舍不得头顶乌沙,便不敢收高家的税。那么县里要完成任务,就只能收王、陈、刘三家,以及我们石家。四家中我们石家,朝廷、省里、府里都没人,是最容易拿捏的。为父我不得不去啊!”
现在大明朝的局势,是一年不如一年。
朝廷难过,百姓难过,现在连士绅地主,日子也不好过了。
起初,朝廷摊派下来的赋税,士绅地主还能转嫁给自耕农,可随着自耕农纷纷破产成为流民,交税的重担就落在了大户身上。
一直以来县里要给朝廷上缴多少税,都是县令召集本县士绅,由士绅代替官府向百姓征收。
若是以前,士绅可以将自己要交的赋税转嫁出去,可是随着自耕农和小地主破产,田地抛荒,人口流失,士绅们便要自己把缺额补齐。
当然士绅也有强弱,自耕农没了,大士绅便会将赋税转移给小士绅。
很显然,石家就是被转嫁的对象。
此时,在密县县城,王主簿家里,主簿王家屏正与李家寨、王家堡、刘家沟的三位族长吃饭。
客堂内,桌上摆着酒菜,四人刚好围一桌吃喝。
在餐桌旁的柜子上,摆放着几匹锦缎,还有多个礼盒,应该是三位族长,送给王主簿的礼物。
房间里点着灯,酒过三巡,刘家寨的族长刘长清,便端起酒杯道:“王主簿,这赋税摊派的事,可就拜托了。”
王家屏饮了几杯,人进入微醺之态,爽快答应,“大家放心,今年的加派让石家村的人出。”
刘长清道:“石有德一家能拿得出来么?”
桌子旁王家族长王思业端起酒杯笑道:“现银不够,他可以卖田给我们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