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背叛（1/1）
“哎呦梁总，你在这儿呢！”张峰从男卫出来，领带缠在左手上，蓝色衬衣解开了两颗扣子，领口露出里面白色的打底秋衣，脸膛发红，透着酒晕，整个人显得非常愉悦。
梁甄停下脚，一抹得体的笑容浮上嘴角，“张经理，感觉怎么样？尽兴了没有”？张峰酷爱唱歌，歌技也不错，放眼整个盛庭科技都是顶级麦霸级别的存在。张峰哈哈大笑道：“尽兴尽兴，许久没有唱这么痛快了，那个梁总......方便的话......咱们借一步说话”。张峰换上一脸讨好的笑容，指着另一侧走廊尽头的露台，小心翼翼地请求。
甄一答应了他。
露台不大，紧邻着条僻静的马路，路边的市政绿化带和一排粗壮的梧桐树就是最好的屏障。露台中间摆了张小小的玻璃桌几和两把黑色藤编椅子，桌面上放了烟灰缸，里面已经塞满了烟蒂。寒风把烟灰吹的到处都是，甄一看见椅子上布满灰垢，径直踱步到露台边缘站着，呼吸冰凉的空气。
张峰有些心不在焉，起先已经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见甄一没有落座，才又站起身跟过去。张峰有些紧张，捏着拳头，不知所谓地在不锈钢的扶手上捶了两下。
甄一看出他的为难和窘迫，主动挑开话题：“张经理，我们一起共事这么久，你有什么话都可以直接说。”
张峰慨然长叹，抬起头看着甄一，目光局促不安，“去年一年我们团队负责的华东区数据做的很不好看......连累你跟杨辉多做了许多工作才把我们的空缺拉平......”张峰停顿下来，眼看甄一没有接话的意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知道人资的裁员名单已经下来了”。
甄一没有否认，反问道：“你怎么想？”
张峰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失魂落魄地定在原地，整个区域业绩不达标，首当其冲要被问责的当然是他这个负责人。张峰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
“最终结果还没有出来，我想知道你的想法”。甄一补充道。
张峰眼神微微一闪，整个人一下振奋起来，颤抖着嘴唇慢慢地说道：“华东区不能一锅全被端，至少得留下一两个熟悉情况的人”。
甄一梳理过华东区整体情况，从实际数据来看是可以争取留下更多的人，并且她已经那么做了，张峰的提议显然是没有从大局出发全盘考虑。甄一没有急于否定张峰，简短思考了一下，说道：“按公司规定我没有最终决定权，不过你可以提出你的人选，人资也需要参考”。
“肖珍臻，她最勤奋，她手里的客户黏性非常高，只需要一点时间等市场回暖,还有......”张峰吞咽了一口口水，异常艰难地说道：“我作为华东区负责人，这次失利难辞其咎......不过华东区几乎所有的客户都是我带人挖掘推进，比起其他人，我留下来作用更大”。
甄一对张峰的决定并不感到多么惊讶，生活不易，为自己争取机会理所应当。
张峰垂下头，苦笑了一下，“嗨！要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做背后小人？我做了这种决定，不管结果如何，我是没脸再面对他们了”。所以在那么多人里面选择肖珍臻留下，因为她不光是最勤奋，还是销售部中最热衷“各扫门前雪”式处事方法的代表人物，她不会跳起来指责张峰什么。
甄一没有戳破张峰的小心思，只是直截了当道：“盛庭的裁员补偿在业内是做的最好的，与其待在不合适的位置上，不如趁机去寻找更好的机会，对其他人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对没有家庭重担的人来说也许是益大于弊”。张峰看向人迹罕至的街道，唏嘘而又愤怒地道：“坦白说，公司有点太不近人情！这几年整个大环境这么恶劣，我们这些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拿我来说吧，家里同一时间连老人带孩子病倒了三口， 我自己病了也不敢请假，一边要工作一边要照顾家里，实在是没有办法啊！有时候真羡慕你跟杨辉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那么多事情来分散精力，事业也节节高升，我呢！人到中年，只有一把辛酸泪。”
张峰扭回头，近乎乞求地道：“梁总，这次我只能请你帮忙，在郑总和人资跟前帮我说说话，我真的不能失业。”
甄一认真听完张峰的话，然而语气还是很坚决：“盛庭的规则不是第一天才出来的，困难也不是你一个人在面对，你应该知道，你的理由在公司层面根本不能成立”。
“为什么不能成立？公司的高管里难道没有其他人有家庭重担？没有跟我一样遇到难题的人？”张峰很激动，搓了把脸颊，嘴里喷出灼热的酒气，又慌忙道歉：“对不起梁总，我不是冲你”。
甄一见他状态不佳，这种情况谈什么都谈不出结果来，“今天是部门聚会，你也辛苦一整年了，享受当下，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这些事情等明天早上我们坐下好好聊”。
岂料张峰一把抓住甄一的手，“扑通”一声跪下了：“梁总，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但这回你不能不管我的死活！我母亲还在化疗，我大儿子今年就要高考，我老婆收入不高，每个月还有房贷......如果我失业我们全家怎么撑得下去？我们只能......只能一起去跳楼了啊！”
张峰这一跪，激的甄一心里翻江倒海，她想把张峰拽起来，奈何张峰人高马大，跪在她面前跟座冒着热气的火山，怎么拉都拉不动。她想逃离，张峰钳制着她的双手，攥的她手腕发疼，根本摆脱不了。
甄一往后挣扎，张峰跪在地上膝行追赶，直到她后背撞上露台栏杆，再也没有空间可退。张峰红着眼睛，四十来岁的大男人完全丢失了平时的体面，声泪俱下地哀求：“梁总，我求你了，我真的不能没有这份工作，如果我失业我们全家会活不下去的。我今年一定一定好好干，求你跟郑总说说好话，郑总他肯定听你的！梁总，你答应我，我求你了”。
甄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同时放松手上的力道让张峰不再感觉到她的抵抗，“张经理，不要冲动，你先站起来，你这样我们什么都说不了”。
张峰不依不饶，紧抓着甄威胁道：“梁总，你先答应我，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张峰！”甄一怒火滔天，冷冷厉喝了声，“你有没有脑子？如果你这个样子被其他同事看到，你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你明不明白？”
张峰愣住，怔怔然地看着甄一，“梁总......我......”
甄一心绪澎湃，酒意早就在方才的惊吓中散没了，张峰在混乱和茫然中犹豫着不肯站起来，好在他松开了甄一，不再像刚才那样发疯似地逼迫她。气氛不可避免地陷入尴尬，甄一叹了口气，正想上前再扶张峰时视线忽然被一道微弱的闪光晃了一下。甄一下意识拧头看去，透过露台的玻璃门，看见五米外摆放着工艺雕品的柜子后面有个人影，逆着光看不清那人的脸孔，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动作轮廓，他举着相机对着露台，手机的闪光灯接连又闪了很多次。也许是因为走廊里的灯光也随着舞池的音乐在闪烁变幻，那人没有第一时间发觉手机的闪光灯在工作，拍完看了照片才知道自己形迹败露，自己吓得尖叫一声，拧身就跑。
甄一脑中空了一瞬，突然警铃大作，“张峰起来，我们被人拍了”。甄一一面提醒张峰，一面紧步追进走廊，昏暗中看到那人影跟逃命的兔子似的，慌不择路地一头窜进女卫生间里。
甄一想笑，心想这人也太没脑子，逃跑跑进女卫生间，刚好让人瓮中捉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甄一拿出手机拨了汤雯雯的电话，想通知她来策应。进卫生间的时候迎面出来三个女孩，甄一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里面没有目标人物，人均一七五的身高，非常瘦，穿着清凉，气质都非常好，一看就知道是专业模特，跟那只“兔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洗手池跟前有美女在补妆，看到甄一站在门口打电话，好奇地瞥了她两眼，甄一朝她微微一笑，主动打消对方的戒虑。
卫生间不算宽敞，只有八个隔间，除了最后一个门锁紧闭，其他的都没人在使用。甄一成竹在胸，只等着把人摇来一起抓住那只“兔子”拷问。
汤雯雯电话没有人接，甄一想着这里环境嘈吵，肯定是没有听见，挂掉之后又拨了遍过去。
“啪嗒”，隔间里那人的手机掉在地上，“嗡嗡嗡”震个不停，手机的主人居然没有管，任凭它从台阶边缘翻出门缝，掉下来，倒扣在地上。
铁灰色的菜刀手机壳！
甄一头顶轰然一声巨响，霎那间什么都听不到了。挂了电话，原地愣了半响，直到美女补完妆自拍完毕，婷婷袅袅地走过来请她让路，她才僵硬地挪动了一步。
知觉渐渐恢复，甄一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眼睛里冒着火辣辣的热气，她走到末尾的隔间门口，捡起手机，敲了敲门扇。
“梁......梁总......”汤雯雯犹如惊弓之鸟，声音虚的几乎听不见。
甄一平静地说道：“出来说”。
门锁从内转动，汤雯雯拉开门，手足无措地站着，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滴落。
甄一眉心松动，退了两步到洗手台跟前，背对着汤雯雯，问道：“刚才是你在拍我？”
“嗯。”
“我可以看看你拍的内容吗？”
“......可……可以......手机密码是123456”。
甄一解了密码锁，点进相册，出乎她的意料，汤雯雯手机里有百来条她的视频，照片多达一千多张，内容更是全面，从她进公司到下班离开几乎所有举动都被拍到，开会、思考、吃饭、与人争辩、甚至她上完厕所洗手补妆的镜头也没有落下。还有今天从早到晚的庆祝场面，那些跟同事的拥抱、她在凑拥中端杯牛饮、她在舞池中狂舞以及张峰刚才纠缠她给她下跪……角度偏差加环境影响，画面传达出来的感觉全变了味道！
甄一毛骨悚然，彻骨的冰寒袭遍全身，她不得不用一只手撑住洗手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望着汤雯雯，“汤雯雯，你到底在干什么？”
“......”汤雯雯抬起头，泣不成声。
“你为什么要拍这些？”
“......”
“好，我换种问法，这是你特别的爱好？还是你受人指使？”
“......”
甄一怒火中烧，强忍着没有发作，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雯雯，偷拍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你如实说明情况，我可以考虑不追究你的责任。如果你一味隐瞒，我就只能报警，让警察来解决问题”。
“梁总......我说”。汤雯雯走过来，眼睛已经被泪水泡的通红，因为羞愧，眼神始终闪烁着不敢直视甄一，“十天前，我突然收到一封邮件，发件人说只要我每天拍下你的照片和视频，定期发给他，他会按次给我打钱。我本来不想的，可是......可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多少钱？”
汤雯雯嗫嚅道：“一次八......八万，一次要一百张照片和一百条视频”。
甄一从胸腔里迸发出一声笑，疯了吧！她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素人而已，什么人会花这么大价钱购买她的影像素材！
“不过我还没有跟对方交易过，这些照片和视频我没有给他发过”。汤雯雯急切地解释，生怕甄一不相信，举起右手发誓，“真的，我发誓我一张都没有发出去过，我承认我很动心，我也一直在犹豫，但我真的没有发出去过。如果我说假话，就让我一辈子赚不到钱做个穷光蛋”。
“他让你用什么途径发给他？邮箱？”
“是的”。
“你把邮箱地址发给我，还有你们沟通的内容原封不动都转发给我”。甄一把手机还给汤雯雯。汤雯雯一边抽泣，一边按甄一所说，把她要的所有信息转发到她邮箱。
“梁总，你会......告我吗？”
“现在不会，但你有必要知道，刚才所有的过程我都录音了，如果你手机里这些影像流出去哪怕一张，你都要承担相关法律责任”。甄一当着汤雯雯的面结束录音，点击保存。
汤雯雯瞪大了眼睛，像看到了童话故事里的狼外婆一样满面惊恐，“别......别......梁总，我绝对不会让这些流出去的，你放心，你再相信我一次”。
甄一点开自己的邮箱，查收汤雯雯发来的资料，“这件事你要绝对保密，对其他任何人都不要提起，也不能告诉你的......甲方”。
汤雯雯泪眼婆娑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梁总，我都听你的！梁总，你还会要我做你的......助理吗？”
甄一猛然抬起头，呼吸剧颤，胸口一阵钝痛，痛的她的眼泪差点飙出眼眶，“汤雯雯，在此之前我从来不敢想象，一个人怎么能一面掏心掏肺地对另一个人好，一转身又会毫不留情出卖这个人，你简直刷新了我的认知”。
汤雯雯哭着辩解：“可是.....可是我没有真的出卖你啊！我只是拍了照片和视频，我没有发给他”。
甄一呼出一口气，摇摇头，无力地说道：“我真不知道你是真的傻，还是假单纯......我们的工作关系暂时不会变动，不管你能不能做到，我要你一切如常，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