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过往(1/1)
甄一在下午上班的第一时间向行政提交了婚假申请,安宁的电话最先杀过来,用的私人手机,声音压得很低:“行政办公室刚才差点炸了,你是不是搞错了,你申请的可是婚假!”
“你没看错,我的确要结婚了”。
“......”安宁中午吃的太饱,强烈的情绪冲击让她不小心打了个嗝,“什么时候?”
“明天”。
“那个摄影师?”
“不是,我会带他一起请你吃饭,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安宁静默了片刻,甄一猜测她已经在脑子里把她们共同认识的所有单身男士过了一遍,“筹备婚礼可是不简单的,地点选好了吗?要是露天场地起码得提前半年预约,需不需要我帮忙?”婚礼的举办地点预示着男方的家庭背景和财富实力,只要甄一给个地址,安宁立马就能把新郎官的祖祖辈辈扒个底朝天。
“我们不会有公开的婚礼”。
安宁沉吟半晌,“这不会是什么缓兵之计?”时至今日,仍然有很多人认为女人有了和谐稳固的家庭关系之后,在工作上会更安稳,甄一这个时候结婚虽然目的性太明显,但或许还真的有用。
“你想哪儿去了”,甄一无奈地笑道,“安姐,我结婚跟我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
“我相信你。”
“谢谢”。
“那你这不办婚礼,我大红包往哪儿送?消息一公开,公司层面、大大小小的领导、各个部门同事肯定也会有所表示的。”
甄一挠挠额头,这些细节她完全没有想过,“我先考虑下”,或许还会征询一下苏烈的意见。
总裁办的电话紧随其后。
甄一走进郑国凯办公室的时候,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高楼大厦。下午又开始降温,太阳早缩回云层后面,天气越来越阴沉,三面通透的采光格局也没有让郑国凯的办公室明亮起来。
甄一按开门口的灯光开关,柔和的光线让灰暗无处可藏。
郑国凯回过身,神情平淡,看不出喜乐,“听说你要结婚了?”
“是的,明天”。甄一走到他身边。
郑国凯重新将视线投向远处,“很好,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
“谢谢郑总,您能这么说,我很开心”。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刚刚二十出头,很年轻也很倔强,从头到脚都充满不服输的狠劲,比男孩子看起来可凶狠多了。我现在都还记的很清楚,你从饭局的椅子上跳起来抽刘业勤那一巴掌时,愤怒又狠厉的模样”。
甄一嗤然一笑,回想起那一桩旧事。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毕业之后她从北市来到申市谋生,入职一家4A广告公司,给策划二组组长李琪琪做助理。刘业勤是她接触到的第一个客户,三十多岁,一副意气风发的精英模样。他的公司新研发了一款线上交友APP,内测阶段已经成功拿到千万投资,郑国凯是技术工程师,也是刘业勤的合伙人。
提案阶段,郑国凯简直是冷面大魔头般的存在,他习惯用技术角度来衡量市场需求,挑剔,顽固不化,难以沟通,把李琪琪气哭了好几回。第五次提案通过后,刘业勤执意做东请甄一和李琪琪用餐,一为庆祝,二为赔罪。席间气氛一改之前会议桌上的剑拔弩张,平和而轻松,几番推杯换盏之后,李琪琪不胜酒力,支着脑袋拉着郑国凯一边辩证策划案创意,一边大吐苦水,惹得态度强硬且一根筋的郑国凯频频赔礼安抚。
刘业勤则从长久以来的压力之下暂时解脱出来,绅士的面具慢慢褪掉,渐露玩咖本性。一开始非要拉着甄一玩小蜜蜂,谁赢谁喝,后来索性不借用游戏名头,直接用分酒器划分任务量。甄一初出茅庐不善应对,加之李琪琪百忙之中对她再三鼓励催促,她无法拒绝。喝到后半场,刘业勤酒精上头,发直的眼神开始肆无忌惮地在甄一身上游荡,大着舌头讲述自己创业的光辉事迹,之后便用轻佻的话语威逼利诱,甄一不回应,他却当做默许,抬手从她肩上抚到手臂,暧昧地捏着不撒手。
甄一大感屈辱,抓起分酒器泼了他一脸酒,反惹得刘业勤兴奋鼓掌,赞她够辣够劲。李琪琪见状不妙,赶紧上前说和,被椅子腿绊了一下,摔在郑国凯身上吐得昏天黑地,等她吐完酒醒,刘业勤已经因为耳膜穿孔进了医院急诊。餐厅经理打电话报警,甄一因酒后伤人被餐厅拉进派出所调查。
乔致连夜从北市赶到申市,将甄一保释出去。
刘业勤清醒之后恼羞成怒倒打一耙,控告甄一过失伤人,要她赔偿一应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二十万。甄一不服,控诉刘业勤性骚扰在先,双方合作彻底泡汤。
刘业勤借着这宗不太光彩的官司迅速打响知名度,他掌握着更大的话语权,在他的刻意引导下,舆论对甄一非常不利,同情者寥寥无几,身边反而尽是嘲讽猜度的声音。甄一没钱请大律师,只能寻求免费的法律援助,也就是在那时与新晋律师任乐言相识,彼时任乐言刚加入律所不久,在正义和热血的促使下接了这件根本没钱赚的官司。说起来,甄一还是乔致和任乐言的大媒人。
事发的包厢内没有监控设施,餐厅工作人员只能证明甄一喝酒时是自愿的。李琪琪怕受牵连,以醉酒不清楚事件过程为由拒绝出庭作证,公司则保持缄默。单凭甄一的说辞,不足以证明刘业勤有性骚扰事实,再加上两人经验不足,准备不充分,被原告律师追着打,一审判决甄一败诉,她成了行业笑柄并因此被公司解雇。
短暂调整后甄一坚持二次上诉,连同公司和上司李琪琪一起提告,仍请任乐言做代理律师。审理过程十分曲折,即使乔致请父亲出面多方斡旋扭转网络舆论,甄一仍旧处于颓势。最后时刻郑国凯闻讯赶来,提供第三方关键证词,案件走向终于峰回路转。
一审前甄一和任乐言曾去郑国凯家里找过他,他住在很普通的房子里,站在逼仄的楼道口明确地拒绝了他们。他的冰冷无情激怒了绝望的甄一,他们发生了争执,就在甄一跳起来指责他自私冷血的时候,他四岁的小女儿推开门出来,哭着说妈妈又吐了。后来甄一才知道,他的妻子乳腺癌已经三期,当时正在化疗。
甄一最终赢得胜利,却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她与刘业勤的官司一度闹得满城风雨,即便法律判定她是受害者,收到刘业勤公开道歉和公司的赔偿,市场对她却没那么宽容。她得到了无数次面试机会,像只猴子一样被面试官观摩议论,但最终没有一家公司愿意聘用战绩如此彪悍的员工。
而郑国凯与刘业勤的合作关系也随着案件结束彻底决裂,确切来说是他被刘业勤单方面踢出公司证人席上的几句话葬送了他数年心血和光明的前途。出了法院之后他就消失了,甄一连谢谢都没有机会对他说。
甄一在申市坚持了三个月,实在看不到出路,便定了火车票决定换座城市另起炉灶,离开的前夕,郑国凯突然约她见面。见面的地方在一处商住两用的公寓楼里,郑国凯把她带进一间不足八十平的办公室,办公室还没有装修好,地上是各种散乱的线路,墙角堆着几套显示屏和主机箱,正中的办公室桌组装了一半。郑国凯就靠着那几张摇摇晃晃的桌子边讲述他的宏伟蓝图,他的背并不挺拔,双手随着热切激扬的话语挥舞摆动,热汗浸透他藏蓝色的衬衫,在前胸后背留下大片印记。他不是一个天赋异禀的演说家,但滔滔不绝一鼓作气说了半个多小时,完了问她是否愿意做公司的第一个销售。
在甄一考虑的三分钟内,楼上有人暴吼了声:“我x”,同时一条湿淋淋的蓝色牛仔裤从窗子外面打着旋儿掉了下去。郑国凯听见声响扭头看了眼,再回过头时甄一已经笑弯了腰。
甄一能留在那间简陋的办公室,不仅是因为郑国凯帮助了她,而是因为他们有相似的理念和信念。他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指路明灯,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固然愤怒、阵痛,却不会怪他。
“时间过的真快,改变了你,也改变了我,改变了很多事”。郑国凯双手插在腰间,无比感慨道。
甄一忽然就看开了,与其这么胶着僵持互相试探,为什么不直接说明白呢,最坏的结局无非是一拍两散各走各路,总不至于让他们的交情走向龌龊。
“郑总,您有心事。是我让您为难了?”
郑国凯却不愿意透露,摇摇头,道:“我们来说说你的未婚夫。冯聿到是让我吃了一惊,他看起来不像是愿意走入婚姻的人”。
“不是冯聿,我们已经分手了”。
郑国凯转过脸,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不是冯聿!那是谁?你哪儿来的时间去谈一个新的男朋友!”
“是......苏烈”。甄一有点难为情,她跟苏烈真正认识到现在还不到五天时间。
“苏烈!”郑国凯提高了声音,他瞪着眼珠,面色瞬息万变,甄一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么丰富的表情,“怎么会是苏烈!”
“确实有点意想不到,如果去北市出差那天有人对我说,几天之后你要跟苏烈结婚,我一定当对方是烧昏了头,或者刚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甄一唏嘘,坐了一趟飞机,她的生命轨迹就完全乱了套。
郑国凯连连摇头,“甄一,你不能跟苏烈结婚”。
甄一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我不会改变计划,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您的理由”。
“你对苏烈的了解还没有我对他了解的多。”
“我不需要太了解他,如果没有意外,我们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去了解对方。如果......意外发生,那么能了解多少就了解多少。”
郑国凯有些急切:“婚姻不是儿戏,你这个决定未免太草率了。”
这件事甄一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平静地说道:“郑总,您应该相信我,我是真的想结婚,苏烈就是最好的选择”。
郑国凯一脸严肃地看着甄一,后者眼神坚定,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容,还有什么好劝的?面前这女孩的倔强果决他十年前就已经领教过了。
“好吧。”郑国凯长叹一声,放弃劝说,“那我只能恭喜你,新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