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巷子里的小男孩（1/1）

甄一跟父亲聊完从书房出来，恰好苏烈推开卧室门，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后脑勺的头发炸起来，脑袋看着跟菠萝尾巴一样。

“醒啦！”

“我睡了一下午……”苏烈声音有点沙哑，带着鼻音，满脸遗憾和歉意。本来说好下午两个人陪梁梅臣去学校逛一逛散散步，一觉睡过去，什么都没有做。

“三个半小时而已，你昨晚也没睡好，就当补眠”。甄一踮脚把他的头发按下去，手离开，头发又翘起来。她笑，推他进卫生间。

“你喝多了可把爸爸心疼坏了，洗个澡提提神，不然给爸看见又要怪我不够关心你。”

苏烈返身要往卧室，“我拿衣服。”

甄一想起白天随手放进衣柜暗格的照片，一个飞扑堵住门口，“你先洗，我去帮你拿，有浴帘，我不偷看你。”

苏烈不知道其中隐情，以为她在跟自己闹着玩，乖乖站着不动，“好，我听你的。”

甄一关上卫生间门，返回房间打开衣柜，暗格果然没有关严实，装照片的袋子卡在抽屉缝隙里，封口的抽穗也没有拉紧。整理的时候甄一忍不住又抽了张照片出来，午后的院子里，七八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排排坐，在画板上画人物素描，梁鉴一做模特，他当时正是喜欢上蹿下跳的年纪，一动不动坐两个小时，表情比哭还难看。

傅鉴甄是美术老师，也喜欢摄影，曾经在家里办过绘画学习班，学生大多是当时邻居家的孩子，这样的照片留下了很多。

甄一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默默封好袋子，关上抽屉。送衣服进卫生间时，苏烈还在原地徘徊，身上皱巴巴的衣服也还穿的好好的。

“磨蹭什么，怕我看吗？”甄一开他玩笑。苏烈哂然，沉寂的眼底泛起羞赧的波光。

甄一站在他面前，眼神深切地注视着他，苏烈想拿走衣服，她紧紧抓着不放，也不再说话。

梁父在家，卫生间的门还留着一个大大的缝隙，苏烈不好意思轻举妄动，两个人就这么拽着绵软的衣料，谁都不松手，谁都不再进一步。

苏烈不知道甄一这一刻在想什么，她的表情比以往他所见的都要复杂，他不愿意像分析数据一样分析她，但心里已有种说不清好坏的预感，他不安地问道：”怎么了？”

甄一回他，语气有些发虚：“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

“我原来这么笨。”

“……”

“笨到刚刚才知道，小苏是谁。”旧照片里那个总是站在边缘角落却从不看镜头的瘦小男孩。最开始只是疑惑他为什么与别的小朋友不一样，看着看着发觉他的眼睛与苏烈那么相似，然后嘴巴也很像，再到脸颊深深的酒窝……

甄一心潮澎湃，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神色平定，可一想起近日来对苏烈的点点滴滴，还有昨晚对他上下其手以及他们有过的亲密，还是尴尬的脚趾抓地。那种感觉很奇怪，他们差着几岁，小时候根本玩不到一起，一直到他离开，他们之间都是半生不熟别别扭扭的。

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恼怒什么，又为什么焦躁，甄一松开衣服双手捂住脸，细如蚊吟的声音从指缝中挤出来：“我有点乱。”

“我明白”，苏烈脸色苍白，上前一步，尝试着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她没有拒绝。

苏烈询问她：“我们出去，好好谈谈。”

甄一点头，仰起脸，“现在，立刻！”

苏烈答应：“你去穿外套，我去跟爸说一声。”

晚高峰，路上堵的厉害，甄一少有的没为堵车而心烦，随着车流走走停停，开的很稳。苏烈坐在副驾，见梁梅臣时短暂强压下去的头发又倔强地翘起来，两个人神色都有些茫然，一路没说话。

半个多小时后，甄一把车停在一座小拱桥桥头旁边，摇下车窗，湿润的带着点微微水腥味的气息弥漫进车里。

河水淙淙流逝，临岸的居民楼里有各种声音，有人在刷锅，有人才开始剁馅切菜，有人在训孩子，有人在吵架，有人在开怀大笑，小吃车的车轮碾过潮湿的路面。年轻的男孩蹬着脚踏车，急促地拨了两下车铃呼啸而过，在桥头一个急拐弯冲上拱桥，惯性颠的他在桥面最高点飞起来了两秒，然后俯冲下桥，连车带人没入对岸一条幽静的深巷里。

那条巷子就是怀远巷，梁家小白楼和苏烈母子曾经租住的阁楼都在里面。

甄一没怎么见过苏烈母亲的面，连名字也不知道，只在小时候听大人说过，她是个过气的模特，未婚先孕，一个人带孩子，在乱七八糟的场所里工作，身边也总围绕着乱七八糟的人。现在回想，也只能想起一个妖娆玲珑的背影，她喜欢穿色泽艳丽的极其贴身的长裙，手上拽着长长的黑色包包的袋子，又细又高的鞋跟支撑着她轻盈而快速地走进巷子深处。拐弯的时候，会抡起包包打一下头顶梧桐树垂下的枝叶。她经过的地方，总会萦绕着一股香水混合着酒精和烟的味道。

甄一最后一次听说她是在一个暴雨后的清晨，妈妈用自行车带她去上学，在家门口碰到邻居阿姨跟人八卦，说那个模特欠人很多钱，丢了工作，被追债的堵住门口，昨晚上趁半夜下大雨，带着孩子从后窗跳下去跑了，留下一堆没有用的杂物，还有半年房租没给房东太太结清。邻居阿姨将这个消息奔走相告，又问妈妈是不是模特家孩子学画的学费也没有给，妈妈说给过了的。邻居阿姨笑着打趣，说傅老师就是太心善，这时候还给她找面子，我都看见了，她送孩子来的时候是拎着孩子的衣领扔到你家院门口的，后来行动总是偷偷摸摸，一大早你们开门前就出去，晚上你们关了门她才回来，明显是躲你的。又说那模特不是真心想让孩子跟你学画画，只是找个不用花钱又可靠的人帮忙照看孩子，自己好去逍遥罢了。

甄一挂在自行车后座上急的直踢腿，催促妈妈自己要迟到了，这才帮妈妈脱离了八卦圈。

总之，梁家与苏家，巷头和巷尾，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极端。他们都没动，谁也没说下车去巷子里走一走的话，极致的幸福和极致的不幸，都会给人带来锥心之痛。他们，居然殊途同归了！

甄一思绪翻涌，回过头，苏烈也正将视线转向她。

“在想什么？”苏烈问她。

甄一涩然一笑，“想我小时候有没有欺负过你”。

“当然没有”苏烈清冷的眼眸里微光浮动，“你们都待我很好”。

甄一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是妈妈待你好，我......我不提也罢”。小时候的苏烈总是脏兮兮的，不爱讲话，也不愿意跟别的小朋友一样叫她姐姐，虽然她的疏远没有恶意，但也无法粉饰太平自欺欺人。

苏烈抿了抿嘴角，唇边有浅浅的温情的笑意，“你曾给我煮过一碗阳春面，那时你七岁，脚下要垫凳子才够得着灶台”。

嗯？甄一猛然抬眼，错愕道：“有过吗？”

苏烈点头，“那天下大雨，傅老师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家，留我吃晚饭，她教你煮阳春面，你煮的第一碗就端给我”。

甄一的童年过的很快乐，有意思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并没有把每一件都记住，“你傻啊！七岁小孩煮人生的第一碗面，不是因为好吃才先给你的。”

“对我而言，意义不一样”苏烈说道，“我永远忘不了那个下大雨的傍晚，我第一次知道，厨房是厨房，餐厅是餐厅，客厅是客厅，第一次知道家里的灯可以那么亮那么温暖，第一次知道，一个母亲跟自己的孩子说话可以不用吼不用骂。在那样美好的地方，饭不可能不好吃的。”

甄一低头，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无名指上的戒指，语气里有淡淡的失望：“所以，对你而言最特别的并不是我”。

“最初十几年里，我总会想起那个下午，想起你做的那碗面，从我出国之后，就变成想你。”

苏烈呼吸微滞，摘下眼镜，仰头靠在座椅上，视线投向前面人迹稀少的石板路。路灯没有很亮，偏黄的光线，看的人有点恍惚，如入梦境，“我不知道是习惯使然还是别的原因，但我确定，从那时候开始我对你就是男女之情，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甄一脸颊一热，苏烈内敛又容易害羞，可是说起这种话时又毫不含糊，热切、直白，她真有点招架不住。

“那……你到盛庭也是……”

“我想见你。”

甄一怔了怔，低声申诉：“可是你话都没跟我多说过一句啊，你这样别人怎么可能知道你的心意？”换做自己，如果喜欢一个人一定会第一时间找上门去，先表白，再扑倒，如果不成，就斩断情思换一个人喜欢，绝对不可能对一个人单相思二十多年，那种抓心挠肺的痛苦，她不愿意承受。

“我不想变成你关系不错的同事或普通朋友”。

甄一捋了一下时间线，她和冯聿差不多是在苏烈入职前后确定的恋人关系，当有一段稳定的恋情之后，她就不会再以女人看男人的眼光去看别的男人，她没有太多时间陪伴男朋友，忠诚于对方是她的第一原则，就算是苏烈，那个时候也走不进她心里。

她一直在自己的生活轨道里走的风风火火，不会左顾右盼寻找同频同轨之人，很难得遇到的同行之人一旦出轨或掉队，她也不会停下来等，更不会回头。

甄一微微撅了下嘴巴，叹道：“还好你算清醒，没有傻到去做备胎。”

“我想要你的全部，怎么会甘心做备胎。”苏烈侧过脸，再度望向甄一，他的眼睛发红，脸孔还是没有血色。

“想要什么是要争取的……”甄一笑笑，没错，她并没有被苏烈多年的深情冲昏头脑，从刚刚知道他身份时的混乱和莫名的“乱伦”感转变成震撼，有心动，却无法短时间内回馈同样的感情给他。因为她不知情，没有主观参与感，无论是时间还是情感都不对等，这很残酷。他们对待感情的态度截然相反，如果没有元旦当天机场的偶遇，他们大概率是会错过的。

想到这儿，甄一心里忽然涌入一股浓烈的酸涩的情绪，冲击的她张开嘴巴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她的心钝痛不已，仿佛被带着尖棱的石头狠狠碾过，那是遗憾的感觉。她的身体和情绪在为他们的错过而痛苦！缓过来之后甄一明白过来，或许在之前的循环里他们真的是错过的！

苏烈勾了勾嘴角，叹道：“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

“哪有讨厌！你不跟别的小朋友一起叫我姐姐，我有点生气而已，而且你当时太小，所以我才不想带你玩的。”甄一深感无辜，伸手握住苏烈的手掌。

苏烈的手凉的让甄一心惊，她讶异地看了眼他的手，又抬眸审视他的神色。

苏烈的面色已经转为惨白，抿嘴笑着，笑意干净又有点苦涩，“你想的没有错，我的确很自卑……因为自卑我不断退缩，我没有勇气去争取你的感情，甚至不敢站到你面前……我向往你身上的光明，想得到你的安慰，却又不想让你知道”。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迷离，手指沿着她脸颊轮廓的虚影轻抚上眉骨，扫过她的眼尾，喃喃低语：“那天在机场，我很早就看到你了，我犹豫了很久……我感觉好像无数次在那儿遇到过你，可是每一次我都躲在人群后面，看着你飞快走远，冲上通往地铁站的扶梯，我们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那种遗憾我不想尝试，所以我去找你了，迄今为止，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甄一挪动身体向前，下一秒他们就紧紧拥抱在一起，她想把苏烈抱在怀里的，可他们身形相差太多，他稍一用力就将她带离座位，她身体的重心几乎都在他身上了。

苏烈的怀抱也是凉的，他整个人仿佛刚从冰窟里爬出来。

“暗恋太苦，以后不要暗恋别人了。”甄一轻轻说，抬起脖子，仰望着他的眼睛。

“我想亲你！”双手从苏烈背后滑到他的脖子，又滑上他脸颊，柔媚的眼睛里波光闪动：“我保证，不是为美色所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亲。”

苏烈被她逗笑，沉下腰身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虔诚地送上自己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