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冲喜(1/1)
熬过了一个冬天,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春分过后,万物复苏,生机盎然。兴旺似乎觉得这病轻减了不少,看看窗户外面柳芽嫩黄,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他突然想出门看看。挣扎着起来,正在做针线活儿的女人赶紧放下手里的鞋底子,上来扶着他。
“扶我出来晒晒太阳吧。”兴旺对女人说。
女人有点怀疑:“能出门吗?外头有风呢。 ”
兴旺摇摇手:“没事,出去吧。想看看外面的天,那柳树发芽了吧?” 女人扶着他,慢慢走到屋外,让他坐在一个高凳子上,又去屋里拿了件棉衣给他披上。 有快半年都没有出门了,兴旺坐在高凳子上,闭着眼睛呼吸着屋外清新的空气,享受着阳光的温暖,心里想:活着真好!天可怜见的,要是能活到抱上孙子就知足了!
兴旺媳妇看着仰头晒太阳的兴旺,心里开始盘算,既然让大宝和喜凤定了亲,不如早点结婚,好给兴旺冲冲喜,也许就好了呢。 于是就赶紧跟兴旺商量这事,兴旺没吱声,算是同意了。兴旺也不想死,他当然希望借孩子们的喜事祛除自己的病。 中午时候,三个孩子干活回来,看到爹在院子里坐着,都很高兴。喜凤竟是扔掉锄头跑过来:“爹,你大好啦!”
大宝二宝也兴奋地围着爹,兴旺对他们摆摆手,勉强地笑笑:“好了,都快好了!”爷几个高兴地聊着,兴旺心里却是一阵酸楚。
“吃饭了。”兴旺媳妇把小方桌拉出来摆好,又去厨房盛饭。 午饭是兴旺媳妇用高粱面漏的面鱼儿,加上过年没吃完的白菜帮子和辣椒油,孩子们吃着很香。另外给兴旺擀了一把白面面条,切个白菜帮子下锅。 兴旺看着孩子们干活回来,粗粮也只能吃个半饱糊弄一下肚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私下跟女人说了多少次,不要给他另起灶,可是这女人固执着呢,兴旺现在瘦成一把骨头,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女人执意让他吃点好的,他也就不再吭声了。
很快定下喜日子,因为是自家办喜事,兴旺两口子不打算张扬,请亲戚朋友吃个饭,大宝和喜凤拜堂成亲就算婚嫁礼成。
“娘,娘——”瑞平跑得气喘吁吁,还没进家门就大喊:“娘你听说了没有?”
瑞平娘答应着从屋里出来:哎,哎,咋了,你跑得这么快,别摔着了。”
“大宝要娶喜凤了!”瑞平狠狠地说。
“哎哟哟,你说啥?可是真的?这兴旺两口子这么会算计,捡了个闺女当儿媳。”瑞平娘一个劲咂舌。
“娘,不是跟你说这个。”瑞平不高兴了 。
“那你跟娘说啥?”
“说啥说啥,你说说啥!”瑞平不满地喊着。
瑞平娘一头雾水:“这孩子是咋了?”
瑞平终于忍不住了,拽着他娘的衣服:“娘,你去跟兴旺叔说说,我想要喜凤当媳妇儿。”
“啊?!你咋有这想法嘞?喜凤那是你是兴旺叔的闺女,是你妹妹。”瑞平娘吃惊地说。
“咋不能?现在她不是要嫁给大宝了吗?她不是大宝的妹妹嘛!”瑞平提高声音说:“我不管,我不让喜凤嫁给大宝,我就要娶喜凤!”
吓得瑞平娘赶紧上来捂他的嘴:“小祖宗,你小声点,隔墙你叔听见了。”
瑞平推开他娘的手:“听见就听见,我就是要他听见。”
赵兴泰进门听见儿子和他娘的话,对瑞平低声喝道:“孽障,进屋去! ”
瑞平娘急忙拉着他往屋里走,瑞平试图挣脱开。看到爹的脸色,嘴里嘀咕着进屋去了。 兴泰媳妇儿问兴泰:“儿子说的这事是真的吗?”
“嗯。”赵宣泰从腰带上取下烟袋锅,装满烟丝,划根洋火,点上。坐在八仙桌边的椅子上,吧嗒吧嗒抽起来。
“诶,他爹,这是咋说的?你光知道抽闷烟。”媳妇儿看兴泰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兴泰抽完一锅烟,在鞋底子上磕了磕烟锅子,再要装烟丝的时候,叹了口气说:“兴旺兄弟是个命苦的,看他那光景没多少时日了。家里本来就不殷实,这一病快两年了,有多少家底够花?大宝这不是该说媳妇的年龄,却没有媒人上门。你说,他能咋办? ”
媳妇儿同意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也不能拿喜凤顶缸呀,到底是捡来的孩子…… ”兴泰瞪了她一眼,她没敢再说下去。 瑞平在旁边直扯他娘的衣襟,示意娘跟爹说说,他娘拉住他的手,几次要张口,生生憋住没说。这不明摆着找骂吗?兴泰一向跟兴旺要好,怎么能做这种事? 瑞平急了,撇开他娘,直走到他爹跟前,大着胆子说:“爹,我喜欢喜凤,我要娶她。”
兴泰看着被女人惯坏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拿起烟袋锅就敲过来,媳妇急忙把瑞平护在身后:“平儿,别惹你爹生气,乖,听话,以后娘让五奶奶给你找个比喜凤漂亮的媳妇儿。”
瑞平赌气说:“我不要,我就要喜凤。” 兴泰狠狠地说:“再这么不知好歹,我直接打死你。” 尽管娘惯着她,可是爹从来就说一不二的。瑞平怕他爹真会打死他,嘟囔着嘴不再说话,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愿意,他就是喜欢喜凤,他不想看着喜凤嫁给大宝哥,那个三脚踢不出一个屁的男人。可是,他爹不同意,他着急也没有办法。
为了给哥哥腾出婚房,二宝搬到柴房里,喜凤暂时先跟她娘挤在东间大床一起睡,因为兴旺一直卧床不起,在东间大床前窗户下搭了一张小床,方便夜里女人起来照顾他。
大宝和喜凤结婚这天,善良的乡亲们都来捧场。虽说之前大家都对这件事议论纷纷,毕竟是乡里乡亲,而且兴旺家一直好人缘,现下日子艰难,大家慢慢理解接受了。 兴泰主婚,兴旺和媳妇坐在当院,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兴旺看起来精神不错,脸上一直挂着笑意。当穿着一身大红衣裤的喜凤和大宝给他们磕头的时候,兴旺又掏出那两块银元,硬是塞给了喜凤。
贺喜的人慢慢散去,小院又恢复平静。虽然办了嫁娶喜事,家里不添人不减口,只不过大宝和喜凤的身份发生了变化。 兴旺坐了大半天,有些累了,客人们还没走完,就躺下了。这会儿似乎已经睡着了。 天色已晚,暮春的风不再寒凉,还有了些许暖意,院子里的梧桐树上,不知何时栖息了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偶尔发出咕咕的叫声。兴旺媳妇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回来对孩子们说:“都早点歇下吧,耽搁了几天的活儿,明天一早得下地了。”
“明天歇着。”东间传来兴旺的声音,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兴旺媳妇来到东间,坐在兴旺床边:“那,地里那些活,不能再拖了,麦地要浇水,秋粮该种下去了。”
“不争这一两天。”兴旺依然闭着眼睛,“让孩子们歇歇吧。” 兴旺没说出来的话是:就算都是自己的孩子,毕竟也是新婚不是?怎么也得过上几天才去干活,女人咋就这么死板? 媳妇不再说话,给兴旺倒碗水,端给他喝了,给他盖好被子,伺候他睡下。
大宝和喜凤进了西间。大宝坐在那里低着头,就如他今天一天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其实他心里还是很喜欢的,喜凤长得漂亮,村里人都这么说,漂亮的妹子变成媳妇儿,自然开心。可是这面儿上就是过不去,怎么能娶了自己的妹子呢?这些日子他一直这么别扭着,就算是已经拜堂成亲了,他还一直恍恍惚惚,不相信这是真的。 这会儿房子里没了别人,他不敢抬头,不敢看喜凤一眼,仿佛做了错事,就这么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喜凤做的新鞋。 “大哥,咱们也歇下吧。”喜凤看大宝闷声坐着,只能开口叫他。
“哎,哎,歇下吧。”大宝答应着,脚下却是没有动静。 红烛猛流一阵泪,烛火摇曳着,忽然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得赶紧熄灭,不能这么浪费了,喜凤这样想着,就吹灭蜡烛。 屋子里突然暗下来,大宝抬起头,看不清喜凤的表情,也不知道喜凤在想什么,他还是没有动。 窗户外面,娘看到屋里灭了灯,就悄悄回东间了。
喜凤见大哥一直不冷不热,觉得大哥可能是不愿意娶她,自己的命咋就这么苦呢?又想起自己的爹娘,还有爷爷,弟弟妹妹,他们都好么?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出嫁了吗?他们到底在哪里?这辈子还能不能见他们呢?这样想着,不由得泪流满面,低声抽泣起来。 大宝听到喜凤的哭声,顿时手足无措,赶紧走到喜凤跟前,鼓足勇气,憋了半天,说到:“妹子,你别哭,大哥这辈子都会对你好。”
黑暗里,泪眼婆娑的喜凤听到大哥的话,双手紧紧环住大宝的腰,把头埋在大宝怀里:“大哥,你别嫌弃我就好。” 大宝趁势抱住喜凤:“好妹子,就是觉得对不起你。” 嘤嘤的哭声逐渐停下来了,乡村的夜恢复了寂静,连树上的鸟儿也都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