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年前的除夕夜(1/1)
“我又没做什么。”
卫决抛下这句话,就轻轻往前一靠,把下巴搁在陆西星的肩上。
两人以不能更亲密的姿态抱了许久,陆西星的心跳也逐渐缓和,她发现,只要看不见卫决的眼睛,自己就从容多了,索性捏着他的头发在指尖转圈,问道:“你在想什么?”
方才两人说话时,她就看出卫决心情不大好,脸上也略有倦色。
卫决抬起下巴蹭了蹭,鼻息轻柔拂在她耳廓上:“想折磨你。”
陆西星“啧”了一声,又道:“除了这个。”
卫决道:“想杀人。”
陆西星没做过官,自打被师父捡上清山,过的都是不问俗世的潇洒日子。她实在不理解,为何卫决一个只手遮天的容州总督,能有这么多看不惯的人。
她想到这里,自然问出了声:“杀谁?许家不是已经没了吗?”
卫决静默片刻,轻描淡写道:“皇后。”
陆西星等他回答等得都困了,这会儿听他平平淡淡扔下两个字,惊得瞌睡虫尽数溜走:“你不要命啦!人家皇后又怎么惹到你啦!”
卫决的手收得更紧一些,将因惊讶远离的人搂了回来:“她派许知秋来的。”
其实,陆西星是见过皇后的。
她十二三岁时,皇帝邀师父去京城赴宴,是以清山上没见过世面的徒弟就她一个,师父就把她也带上了。
那宴会如何隆重,陆西星想不起来了,皇帝是何模样,陆西星也想不起来了。但座上皇后雍容华贵的仪态,着实让整日在清山和泥巴草药为伴的陆西星印象深刻。
她还把皇后当了好几个月的模仿对象呢。
陆西星实在无法把脑中的人同下药的人联系起来,喃喃自语道:“太复杂了。”
卫决听她有气无力,轻轻笑了一声,震得怀中的人跟着心慌意乱:“是,所以我最想第一件事。”
卫决有一个本事,无论别人怎么绕,他都能绕回正题。
不,也算不得正题。
陆西星不愿意被他兜着圈骗,干脆不说话了,直到老管事在外头请她去老夫人那儿,才从卫决身上爬下来。
...
清山观内。
自从小师妹顶替自己去了容州,陆南星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师父的好脸色了。这会儿被师父叫过来,以为自己又要挨骂,只敢垂头耷脑立在一旁。
陆苍术见了他这幅模样,笑得胡子乱抖:“你这是什么表情?为师今日不骂你。”
见徒儿抬起脑袋,他扬了扬手中的信:“你小师妹来信了,说在容州过得还不错。她说,容州总督给她在青鱼街开了个医馆,你可知那医馆是何模样?算不算气派?”
陆南星本还愣着听见师父说青鱼街的医馆,这才回过神来——青鱼街的医馆?!
他在容州行医五载,日日给总督府写信,都没求来那医馆!
心中五味杂陈,陆南星“嗯”了一声,仔仔细细把青鱼街何医馆的情况介绍给师父,省得老人家担心。
陆苍术听得摇头晃脑,不断点头,接着放下信,取了手边一个锦囊:“既然容州总督照拂她,那为师也就放心了。你即刻下山,买些她平常爱吃的带过去,顺便带着她的药,一起送到容州去。”
想到陆西星吃药时皱巴巴的脸,陆苍术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笑容逐渐散去。
他捡到陆西星,还是在十年前的除夕夜里。
那晚,平日禁止饮酒的徒弟们个个喝得烂醉,有人出去方便,却忽然在门外大喊:“师傅!师傅!”
陆苍术出去一看,只见观门下躺着个满脸血污的孩子,不哭不闹,双眼紧闭,周围已没了其他人的踪迹。
几人七手八脚把孩子抱进去,又拿热水将她擦拭干净,发现那些血迹并不是她的,纷纷松了口气。
被这一闹,师徒几个也没了喝酒的兴致,将孩子安顿下来,就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不想半夜,他们却被凄厉的哭声吵醒,几个喝得少的衣衫不整跑出一看,那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正捂着胸口嚎啕大哭。
那哭声不像七八岁的孩子,更像受尽折磨却无法逃脱的大人,与此同时,她的太阳穴旁,赫然出现几道尖细的红痕,直直朝她眼睛而去。
陆苍术钻研了半月,才知道这是种恶毒非常的南疆蛊毒。以血亲之人的骨肉为引,让被下蛊之人不断想起他们的遭遇,并为之癫狂,直到复仇成功之时,才能得以解除。
他无从下手,只能暂时以药压住她的记忆,自此之后陆西星才慢慢恢复过来,不再夜半哭泣。
陆南星接过锦囊,知道师父又想起旧事。他故意摇了摇陆苍术的袖袍,三十大几的人了,愣是装出孩子的娇嗔,恶心得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师父,我的呢?”
因为那药极苦,陆西星每月吃药时,都要哭闹几次。陆苍术没辙,只好搓了些差不多大小的普通丸子,一一分到其他徒弟手里,让他们装模作样,陪着陆西星一起吃药。
被陆南星这样一拉,陆苍术脸上的凝重才慢慢淡了,他不轻不重抬手锤了徒弟一拳:“胡搅蛮缠。你快些下山,去容州了好好看看你小师妹,别让她被旁人欺负。”
陆南星乖巧应了,这才来到清山脚下的清流镇,打算给小师妹带着零食过去。
在易国,有一条发源于北方祁山的华河,此河流经四州,分别是阳、峭、济、容,而后流入南疆。
清流镇位于峭州,因为位于华河中流,原本叫中流镇。后来医圣陆苍术在旁边高山上建了清山观,才改为清流镇,不少求医的人在此落脚,时日一长,镇子也繁华起来。
陆南星走在人群之中,时不时有人向他问好,他带笑一一点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客栈前,停着数十匹油光发亮的骏马。
这些骏马不仅个个精神十足,马鞍也是精致非凡,马首额头中央,还坠着纯金制成的雷纹装饰。
他还想再多看两眼,忽然瞥见客栈内一个黑衣侍卫牢牢盯着自己,赶紧回过头假意催自己的驴子。
说来好笑,为了让他能多背些东西去容州,师父连马都不让他骑,只让他拉一辆驴车。
这驴子肥墩墩的,吹出热气又臭又响,也吹得陆南星脾气全无。
长长叹了口气,他牵着肥驴,拉着车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