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意外来电（1/1）

夜已至，月初露。

建南化工厂躺在静谧的夜色中，月光泻下洗涤那庞大的身躯，可它仍像蒙了一层厚重的积灰，带着被遗弃的孤独与死气默然无语。

砖石的外墙涂写了模糊的标语，年久失修的水泥地几乎化为沙地，营养不良的杂草稀稀落落，在瓦砾残骸里静静守候，像孤寡无依的空巢老人，漠然等待着自己生命的消逝。

废弃的厂区就算处于市区，也无缘得到市民的垂青，何况它坐落在城中城这片市政规划之外的混乱地域，不过，仍有少许人为这里颓墙残垣的存在而狂喜，贪婪地觊觎这片寂静的废土，某一日，他们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驱离了仅有的流浪汉，盘踞在其中一间尚且完好的厂房内悄悄设立了一个作坊。

这个作坊从创立初始至今，只由一批被握住把柄的社会渣滓和他们头上寥寥几位头目知晓，他们一直谨慎地保守这个据点，直到纪未明和陈南这两个杀人不长眨眼的存在误闯了进来。

或者，确切的说，仅剩一位了，另一人的尸身化为齑粉与这片僻静之地融为一体。

那间完好的厂房比往常破败了许多，浑浊的玻璃残片挂在窗口，月光将它的影子映在焦黑的厂间里，参差的边缘张牙舞爪。扭曲的铁片，火烧的烟渍，以及半截枯瘪的残肢，现场像是饱经炮火的洗礼，光是看着就能嗅到其中凄厉的硝烟气息。

月光与阴影的分割线处，一团黑色的物体猛地扬起了尘灰，掀翻身上压着的粗犷的钢筋混凝土，烟灰漫天弥散，只能粗略地看出那是一个坐起的人影。

“咳，咳。”

纪未明满脸黢黑，衣物漆黑斑驳，他刚一坐起便大口咳嗽，张嘴呕出带黑的血垢后才逐渐平息了剧烈的喘哮。

片刻，他擦了擦嘴角举目四望，焦土之上已没有活物，死寂的没一点动静，十几条人命全部化为灰烬，即使按照法律他们本来就罪该万死，但是这种死法似乎也太过惨烈了些。

“蠢货啊。”

纪未明扶额叹息。

一群浑身肌肉不长脑子的法外狂徒，拿到枪后就把化工厂的安全守则忘的精光，或许他们根本没被告知化工厂有哪些危险的禁忌，仅是稍加培训制作流程就被赶鸭子上架，如是这样，他们做出用子弹扫射反应釜的蠢事也不足为奇了，只能怪反应釜恰好在运作。

没有任何意外，釜内混合液体与气体顷刻间泄露喷射，在破口处与釜体摩擦产生静电火花。

火花，混合气体，液体物料组合在一起，砰的一声，没有人能反应过来，一场当量等同于烈性炸药的反应釜爆炸就发生了。

纪未明只记得眼前一花，炽烈的火光比席卷而来的气浪先一步灼痛了双目，强烈的危机感还没催使他做出正确的反应，下一秒，身体被掀飞到空中荡来荡去像深海涌动波涛上的小舟，在落地前就失去了意识。

至于其他人…

他看着一地黑灰沉思了起来，爆炸的威力毋庸置疑，面对腐蚀性的物料、飙射的破片，连陈南都死无全尸，自己又是怎么活下来的？明明自己与陈南相隔并不远。

难道是自己在潜意识的逼迫中开发了新能力？

纪未明摇了摇头，身心疲惫地闷头躺倒，不愿意再动弹一下。

好想回家睡一觉，可是成郝涛…他与自己之间的仇怨好像又升级了。

成郝涛的身边像陈南这样的高级异化者不知凡几，硬碰硬就是找死。信息，能力与人脉的不足限制了纪未明解决问题绝大多数的路径。

只能去寻求异管局的庇护吗？亦或是从此背井离乡，流窜外地？

纪未明目光放空，犹豫再三。

忽然，口袋里响了铃声，纪未明掏出几乎断成两截的手机，损坏的花屏看不清是谁打来的，他用力磕了磕，电话居然接通了。那头传来的声音让他立刻眉头紧锁。

“还活着？”穷奇语带揶揄。

“你很希望我死？”

“当然不。”穷奇顿了顿。

“可是啊，有时候与其生活在无法自保的恐惧中，还不如死了。”

听这话，纪未明心头一颤，攥着电话的手紧了紧。

“你知道陈南是成郝涛的什么人吗？”

手机的扬声器损坏的厉害，声音开始时断时续，穷奇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回复，索性自问自答起来。

“私生子。”

“所以？”

“你和成郝涛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仇家，如果他全面动用自己的势力，你就算经历畸变，也绝对挡不住几十杆现代火器，况且，他还招募了不止一个异化者，指不定哪天你就被他浇筑进了建筑工地的水泥桩，死的悄无声息。”

穷奇的话带着一丝嘲讽，似乎在笑他不自量力。

纪未明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穷奇嗤笑了一声。

“还能爬起来吧？走到外面去，往南边看看。”

纪未明愣住了，摸不透他要干什么。可是，他仍照穷奇所说的起身踱步到了岌岌可危的厂房外。

一转头，只见到远处那抹直冲天际的红光，伴着扭曲焦灼的空气，烛火似的在黑夜的背景板下跳跃浮动。

光焰炽烈夺目，盖过月色与星光。细细倾听，远方依稀传来了消防车刺耳的鸣笛。

着火了，火势还不小。

“明天的新闻头条会是清泉市富商成郝涛葬身火灾，而追责的人将把它定性为电线老化造成的失火事故，也许以后全市都要进行多次消防排查，然而，仅此而已。”

电话里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在谈及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殊不知，口中的小事将在清泉市引起多么大的动荡。

“你做的？”

纪未明掩去眸中的惊愕，压下心底骤然升起的浮躁，勉强稳住语调。

“那么，我在可可西里酒吧的冒犯之举就一笔勾销了。”

穷奇没有正面回答，但也没否认。

“为了这个？”

纪未明语中明显带着不可置信。

“不止。”穷奇简洁地回复了他。

纪未明听罢惊疑地眉宇一沉，斟酌了好久才道：“一码归一码，恩怨从来都是分明的，没有想抵消就抵消的道理，不过…”

“我欠你一个人情。”

他的口气缓了下来，不再那么冷硬，他没有去质疑穷奇所说的话是否具有真实性，明日就能知道结果的事，穷奇犯不着说谎，更何况，欺骗自己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益处。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明日晚上八点，金盛大厦B座第86层西餐厅，我们好好谈谈这份人情该怎么还。”

穷奇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可仍能感受到其中的笑意。

“我…”

纪未明像被噎到一样，说不出话来。

“记得在可可西里酒吧我对你说的话吗？”

“你是我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需要你。”

纪未明张开嘴，很想说一句关我屁事，但心里突然涌现的一个念头制止了他，让这句话最终没有脱口，他只是沉默地等到电话挂断。

他把稀烂的手机塞进口袋，望着远处的火光，一时陷入恍惚。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啊，一方商业巨擘的生死仿佛儿戏，简直不可思议。

不过他似乎又被卷入了一个凶险的旋涡，种种迹象表明，穷奇所图非小，牵扯的范围可能到达难以想象的地步，到时引发一场时局的地震也说不定。

此时此刻，面对未知的风波，纪未明心念一转，却是打起了别的算盘。

经过几次生死徘徊，他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孱弱，提升自己的实力已经刻不容缓。

而要想得到提升，穷奇大概是现今纪未明唯一可以接触的渠道。

既然穷奇如此重视自己，为何不利用好此次机会寻获晋升之阶，摆脱缺乏信息的蒙昧？

如果双方都能提供各自所需要的价值，在穷奇的恶意没彻底显露前，互相利用就行了。

至于穷奇在图谋什么，自己将在他的计划里扮演什么角色，还有一切缠绕交织的谜线和扑朔迷离的答案，统统都是后话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次机遇，即使与机遇相伴而来的风险巨大。

纪未明一步一歇地走向了厂区大门，没有回头，月光不断拖曳他的背影，直至在莹白的地上拉出一道延伸向无限远的波诡云谲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