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诅咒破除(1/1)
当他们再度回到海面上时,简风琢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多多少少发生了些变化。比如那本来墨一般黑的天空中闪烁起了点点金色星光,比如仲魔以北,靠近杀生海的天际,浮现出一片山水幻境,凝神倾听,会听见从远方传来若隐若现的动听啼鸣。据说那里就是玉鹤的栖息之地。
祢朔和他们站在海边(妄修一个人自顾自先跑了),遥遥望着有了金色星星的夜空,和那微微发亮的幻境。“从现在起,玉鹤苏醒将会被仲魔皆知。”祢朔道。
简风琢看着祢朔,无奈地笑了笑。祢朔站在简风琢和齐遇之间,离简风琢更近一点。即使是无意的行为,也能看出她摆出了保护者的姿态,潜意识里始终保持着戒备。
这时,海边嶙峋的礁石上突然白光一闪,一只玉鹤翩跹着落在了他们不远处,周身都散发着洁白的莹光。
它温润的目光落在了齐遇身上。
“如果你们还想问我关于把简风琢扒皮抽筋的事,还是别了吧。”齐遇不耐烦道,“若我必须通过这种手段变强大,那这个魔王谁爱当谁当去。”
【请相信,我们只是点明一种选择,并没有任何鼓动、怂恿的意思。】白鸟柔和空灵的声音和着海浪的声音传来,【这就是玉鹤的职责,将其所知有利于魔王的事宜皆毫无保留地告知,但选择权在您手里。】
“那你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那只玉鹤顿了顿,再次响起的声音里泛起淡淡的哀伤。【您还记得釉吗?】
【玉鹤一族已将她彻底从族谱上除名,无人关心她的下落……但我是她的姐姐,我始终相信她还活着,我始终还想再见那孩子一面。若您能遇见她,请呼唤我的名字,奂。只要魔王呼唤我的名字,我就能随时出现。】
齐遇和简风琢对视一眼,朝玉鹤奂点点头:“我答应你,尽我所能。”
玉鹤奂弯了弯优雅的脖颈表示感谢,再次翩跹而起,很快化为一片柔白的散光,消失不见了。
“希望她现在平安无事。”简风琢低声道。
“堂堂玉鹤,不会连个瑞家都对付不过来吧。”齐遇道,“她皮厚实着呢,放心……这是什么?”
一只身上闪着荧光的小飞虫飞到了他们眼前,嗡嗡地扇动着小翅膀。那小虫凸出的两个大眼睛看看简风琢和齐遇,又看看一旁的祢朔,突然发出妄修的声音:“你们还要在海边散步多久?赶紧回来,瑞昭那小子有话要说。”
这次回程要比来的时候快很多,三个人风驰电掣地飞掠过仲魔荧光灼灼的大地——妄修的领地大多是起伏绵延的森林,各种奇形怪状的树木上挂满了各色荧光的藤蔓和植物。而他的生生树从外面看去,和仲魔大部分植被一样是暗黑色的,但当他们降落在树梢上的平台,由此走进高耸入云的巨大树冠后,周围被白色光球照亮的树干变成了深棕色,郁郁葱葱的树叶透着青翠的绿光。
祢朔带着他们一路从高处沿着木桩台阶往下走,直到走进生生树的主干里——树干内部被开发出了一片广阔的空间,空中悬挂着一个个圆滚滚像鲜果一般的球状物体,长着色彩斑斓小翅膀的小妖怪在其中进进出出;内壁上则凿刻了一圈向下的阶梯,木阶所过之处有一扇扇规律分布的门,有的门又宽又高,有的门较小,但足以让像简风琢这样的流荒人族自如进出。他们顺着台阶往深处走时看到一扇打开的门,里面是一处小巧但还挺宽敞的空间,堆满了奇怪的植物和粉色的毛絮,还有一扇向外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仲魔的夜景。
“这棵树就像一栋楼房。”简风琢感叹道。
“生生树是慈悲的,它为妄修地界里的一半妖怪提供了栖息地。这些都是它提供的。”祢朔指了指树干里的构造,“妄修一般不会来这里,整个树冠都是他的豪华宫殿。”
“那我们来这里是为何?”简风琢轻轻挥手,赶跑了一只停在他脑袋边好奇的打量他的尖嘴毛翅小妖,它那尖喙就快戳进他眼睛里了。
祢朔又指了指树干深处。“那家伙在这一层搞了个禁闭室……说是禁闭室,其实就是监牢。”
“……他把瑞昭关牢里了??”
终于走完了台阶,他们走到了空旷的平地上,地面上一圈一圈古老的年轮延展开来,看来是生生树主干的横截面。一个巨大的灰毛生物占了几乎三分之一的空间,蜷缩成一团均匀地呼吸着,正在睡觉。祢朔朝年轮中心处走去,简风琢跟着走过去时注意到年轮另一侧角落里有一个楼梯口,也就是说下面还有分层的空间。
祢朔注意到他的目光,摇摇头道:“我们不继续往下走了,下面有一层全是水的空间,是供一种蛙怪专门居住的地方。我们从这里走。”
脚下年轮的圆心突然旋转起来,然后一圈一圈的木纹缓缓开始顺时针旋转,年轮从中心凹陷下去,三个人随之缓缓下降,被送进了一处光线昏暗的空间。待他们适应了光线,看清楚内部构造时,与其称这里是禁闭室、监牢,还不如说是一处大型杂物间。乱七八糟摆立的博古架和书架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破破烂烂的书堆、沾满灰尘的宝瓶瓷器、机械旋转的木雕、长长的腐朽的羽毛……他们小心翼翼穿行在杂物堆之间,来到一排半圆形拱门前。拱门没有门扇,里面是一块半圆形的空间。其他的拱洞里都是空的,只有中间那个里面,站着一个妄修,坐着一个瑞昭,弧状的墙壁上嵌着明亮的矿石。
“太慢了。”妄修不满道。
“来这里干什么?”齐遇上前一步,皱着眉头打量这个半圆形洞穴。
“不想让这家伙的血把我的草坪弄脏了。”妄修冷酷道。
简风琢不动声色地挡在瑞昭面前,又被齐遇一把拉了过去。“管什么闲事?”他啧了一声。还没等简风琢说话,瑞昭抬头道:“我要摆脱身上的禁言诅咒,希望妄修能够为我护阵……我还不想死于这个诅咒。”
妄修带着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走到瑞昭身后盘腿坐了下来,一只手放在地面上,一条细细的白光从他掌心下顺着地面延伸到瑞昭身下,再分散开来,在瑞昭周身织起细密的网,像一个倒扣的网状笼子把瑞昭关在了里面。
瑞昭看起来不太舒服,默默捂住了胸口。
“这家伙一旦开口就会被处以凌迟的极刑。”妄修淡淡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顶多保住他最后一口气。能不能捱过去就看你自己了。”
简风琢蹲下来看着瑞昭。“瑞昭,你想清楚。”简风琢轻声道,“其实走到这一步,你说不说都无所谓了。瑞家背后那个人必定会露出马脚,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他揪出来的。”
“不,我要破除这道诅咒。”瑞昭定定地看着简风琢,“我心已决,我要和流荒瑞氏彻底断绝关系。”
简风琢有一点愕然。他知道瑞昭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但能如此果断决绝,依然让人不由心生佩服。
“果然不像瑞家人。”祢朔偷偷嘀咕了一句。
“废话少说,开始吧。”妄修道。
齐遇瞥了一眼妄修。“这家伙原本还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心肠么?”
祢朔下意识接话:“不,他就是觉得好玩儿……”说到一半她讪讪地闭了嘴。刚刚和齐遇对峙的场面迟来地涌上心头,两个人还维持着紧绷的局面呢。
瑞昭深吸了一口气,开了口:“我就长话短说了。据我所知瑞家那位……”瑞昭痛苦地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鲜血。他的身子佝偻了下去,颤抖得厉害。
简风琢不忍心地别过头去。
“他诞生于神君玄在位年间……”简风琢不知道瑞昭究竟花了多大力气才能从牙缝里溢出这一个个字,他已在地上缩成一团,大片的血迹洇湿了他白色外袍,源源不断的血流到地上,被白光网笼吸收,白色的光线一点点变成了红色。最后,整个网笼都变成了血红色。
从瑞昭牙缝里挤出的断断续续的话里听出来,那位隐藏在暗处的家伙是神君玄年间诞生的瑞家家主,用妖异之法延年益寿,到了流荒人寿终正寝的年纪时假死退居幕后,一直掌控着瑞家实权。听他话的家主一生成了他的傀儡,不听他话的家主自然没落得好下场——这也是瑞昭遇刺时领会到的。
瑞昭的衣袍已经完全浸成了血色,浓重的血腥气充斥在洞里,简风琢不禁朝妄修投去探寻的目光。
“还不够。”妄修冷冷道,“说出他的名字。”
“瑞……”瑞昭倒抽着冷气,颤抖得像片凋零的枯叶,“瑞叙……”
“单凭一个流荒人族怎可能自己修习妖异之法,帮助他的家伙是谁?”妄修毫不留情地继续问,“说出他的名字。”
瑞昭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他趴在地上剧烈抽搐着,即使脸被乱发遮挡也足以看出他有多么痛苦。
简风琢不知不觉将背紧紧贴在了墙壁上。这个场景,恍然他们才是真正的行刑者。
“谬犰!”
瑞昭突然用尽全力叫了出来,那两字混在他痛苦的惨叫声中,清晰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齐遇突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里聚起寒光:“果然是个熟悉的名字。”
瑞昭倒在血泊中,彻底没有了动静。妄修将手抬起,变成红色的网笼一点点收紧,最后收缩到瑞昭身上,没入了他的身体。
简风琢朝他的方向迈了一步,被妄修打断:“别碰他,命悬一线的时候,只能凭借他自己的意志了。都出去。”
待他们都走出了洞外,妄修朝着洞内一挥手,血红色的水从地砖下漫了上来,没过瑞昭的身子,持续上涨、上涨,直到将整个半圆形洞穴填满。而拱门处像是有一层无形的玻璃,抵挡住了血红色的水向外蔓延。这里成了一个大水缸。
“让他泡一会儿,若能走过这一关,这家伙以后就能畅所欲言了。”妄修面无表情地说着,准备离开。
“他会被淹死吗?醒了该怎么出来?”简风琢担忧道。妄修虽然看起来法力无边,但依然给简风琢一种很不靠谱地感觉。
“那句流荒俗语怎么说的来着……咸吃萝卜淡操心。”妄修幽幽地丢下这句话,背着手朝出口走去。路过一个柜子时他停了停脚步,拿出里面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端详了下,确认其完好后又放了回去,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别担心,我会帮忙看着。”祢朔轻声道,看看简风琢,又看看齐遇,“所以现在……”
“还有别的什么事吗?”齐遇不客气地打断她。
祢朔皱起眉头,不知他什么意思。
“那我们要去休息一下了。”他握住简风琢的肩膀果断地说,走向了出口。
“听到那个名字,难道你一点也无动于衷?”祢朔望着他的背影,“当年陷害龙馗,给其留下‘弑神’的千古罪行的,幕后黑手很有可能就是他啊。”
简风琢站住了脚步,齐遇只好跟着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向祢朔,皮笑肉不笑:“敢情小仙君是替龙馗打抱不平所以才叛逃了吗?玄这个神君做得可真是不咋地。”
“我有我自己的判断标准和价值观。”祢朔静静道,“齐遇,你的出现很有可能是‘天命’所为……卷土重来,只为将真正的罪者送上最终的审判。天地有它的公理。”
“可我不信天命。”齐遇的目光冷了下来,“若你们想将我玩弄于手中,当你们的傀儡,我自然乐意将所谓的天地捅出个大窟窿来。”
祢朔没有说话,她含着忧虑的目光缓缓移到了简风琢的背影上。
齐遇握着简风琢肩膀的手猛地一紧。
“走吧。”简风琢突然道。
齐遇暗自咬咬牙,和简风琢一块儿从杂物房天花板敞开的洞口飞了出去,一路扶摇直上,直接飞出树干,一路往上飞,飞到了齐遇最开始休息的那处宽敞的草坪。
这里是生生树最高的地方之一,能看到头顶稀疏闪烁的金色星星。
简风琢一落地就找了块舒服的草丛坐了下来,打着哈欠道:“什么也别说,就这么躺着休息一会儿吧。”说着带头仰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齐遇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低头瞧他。
简风琢像是已经陷入了睡眠,一张小脸微微偏着,分外安静乖巧。齐遇的视线落在了他的眼睫上。他早就发现了,这家伙的睫毛像鸦羽一般漆黑浓密,在微垂着眼眸时会微微颤抖着泄露出一丝他从不外放的心绪,被齐遇精准捕捉。
“漂亮小人儿。”轻轻那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叫出的称呼在齐遇心里发出回响。
齐遇对“漂亮”是没有概念的,至少曾经是。在简风琢出现之前,他只在鬼影山脉里看过各种奇形怪状的妖兽,和皱巴巴的七土顺,以至于刚发现简风琢时,只当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物什,品种嘛…应该和石阴峰上的风铃花是一类的,轻盈脆弱,一双琥珀色的琉璃瞳反射出细碎的光。
而现在,他对“漂亮”终于有了清晰的、实质的概念。齐遇的手指有意无意轻轻划过简风琢的脸颊,收了回来。
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像一场混乱的风暴席卷过他的脑海,又干净利落地收束成一条清晰明朗的线,再凝聚成一个再清楚不过的点,端端正正落在了齐遇的心头。他也躺了下来,不觉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他向来不会让自己长久陷入思想的漩涡中,一是他懒得琢磨太多,二是他本就很有能力依照自己的本心做出决定。这次也不例外,他对自己的想法再清楚不过了,对此他感到非常愉悦,即使有无数个肮脏、丑陋的秘密在一点点被揭开,散发出恶臭,他也控制不住地感到愉悦。
身旁,简风琢柔和而均匀的呼吸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