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那是一座孤岛（1/1）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长长的走廊亮起了昏黄的灯。简昭的影子在白色瓷砖墙上掠过。
她看见了急救室三个猩红的大字。
那门紧闭着，连墙上的指示灯都熄灭着。
这里，安静得可怕。
简昭止住了脚步，空气中流淌着她厚重的呼吸声。
应该没什么事吧，她想。
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疲惫地转过身。
视线略过微掩的楼梯门，她呼吸一窒。
那里的光线稀薄，只隐隐透出安全出口指示牌的几道莹莹绿光。可那隐约的光芒旁，似乎落了一道身影。
简昭推开了那道门，门的背后，少年抬起了头。
医院的墙壁刷得雪白，少年的衣服也是白的。黑暗里只露出了他那双玻璃般透亮的眼眸。
他此时摘了眼镜，于是便也毫无遮拦地露出了那对伤神的眸子。
简昭见过这样的眼睛，那是拿到暮妈妈病理报告的那天。那时候他的眼里也是这般的情绪。
只是，此刻的他看起来比那时候还要糟糕一些。
他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泪痕，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看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碎了。
简昭的脚步有些踌躇，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叶阿姨，怎么了？”
自从叶妈妈拒绝手术选择保守治疗的时候，所有人就知道了故事的结局。
就像一株病花一般，会慢慢被害虫侵蚀，一开始，是落了几片叶子，再然后，是花瓣的枯萎，到后来便是花蕊的腐败，直至根的死亡。
现下，叶妈妈已经开始了根的死亡进程。
脑瘤已经逐渐恶化扩张，之前是视神经和身体的瘫痪，现在，已经是多处器官的衰竭了。
简昭看见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叶阿姨时，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会来得如此快。
她只是几天没有见叶阿姨啊，可那人此时已经面颊消瘦，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这般憔悴的模样已经再也看不出一丝生机。
简昭侧过脸，看见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叶曦辰。
他的身子微微躬着，洁白的衣衫有些凌乱，袖口还有一粒裤子掉了，扯出了一段线头。
简昭眼眶有些热，她没见过这样的叶曦辰。哪怕是之前他们分手以后，她也没见过这般狼狈的他。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叔叔呢？”简昭问道。
这个问题简昭等了很久叶曦辰才答复：“他昨天刚带我弟回去，开学要报名。”
“那他们知道这里的情况吗？”
叶曦辰呆呆地摇摇头：“我忘记告诉他们了。”
简昭眉头一蹙，叶曦辰现在的状态很不对。
“你先坐下。”简昭扶着他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
“先给叔叔打个电话吧，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简昭看向他。
叶曦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在身上摸索起来。
“手机没带吗？”
叶曦辰抬起头：“不知道，可能，可能落在病房了。”
“我去拿过来。”说着，他便立马站起身。
“别去了。”简昭叫住他，那人的身影一怔。
“叶曦辰，别去了，”简昭看着他的背影，“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不对劲？”
叶曦辰还站在那儿，像一桩石柱。
“叶曦辰，现在叶阿姨身边只有你，你不能垮下。”简昭知道，自己这话很残忍，可是，现在叶曦辰的状态真的让她心慌，她很害怕，害怕叶曦辰一直是这副样子。
眼前那人寂寥的身躯缓缓落了下来，他垂下了头，蹲在了地上。
简昭缓缓走了过去，看见了地上湿润的水滴。
“叶。。。”话还没有说完，那人的手忽然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
“简昭，我害怕。”
监护室外的灯有些晃眼，让简昭有些站不稳。
“我害怕我妈走，我不想她走，真的不想。”那人话语里压抑着翻涌的抽噎和挣扎。
简昭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会的，叶阿姨不会走的。”
这是一句安慰，所有人都知道。但谁又不想这句安慰成真呢？
叶曦辰以为自己撑得下去的，又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可真当这一刻来临前，他才发觉，他错了。
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不能失去这唯一的亲人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简昭，我妈她不能死，”他抬起了头，“做手术吧，不管怎么样，还有一丝生机。”
简昭的呼吸都要停了。
从叶曦辰口中说出做手术，这该是有多绝望才会给出的选择？
“好，等叔叔回来一起商量。”简昭看着他。
“我去打电话。”他站起了身，走向病房。
这一次简昭并没有拦着，她想，叶曦辰需要自己振作起来。
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道雷声，轰隆隆一阵，简昭身子一抖。
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那人蓝白色的身影还留在夜里。
简昭一个激灵，连忙跑下楼。
大楼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的消息，简昭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早已下起了大雨。
医院门口聚集了许多等雨停的人们。
雨珠像是一颗一颗石头，砸在了简昭心底。
简昭想起了毕业晚会那一夜，小剧场里，他告诉自己会在这里等她回来，然后，她忘记了时间，剧场熄了灯，可他却还在那儿。
那么此刻呢？他也还会在那儿吗？
连绵的雨水织起了一道墙，隔绝了许多人的脚步。
简昭心中一片焦灼，她也没管手里没伞，直接冲破了人群，向着雨幕里奔去。
夏日的雷雨来得猛烈，虽不如冬季的冰冷，但那密如鼓点的敲击还是让与之接触的肌肤感觉到疼痛。
简昭循着记忆来到了刚才分别的小道上。
大雨模糊了视线，水滴落在简昭眼眶里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环顾着四周，耳膜处只有大雨的冲刷声，这里没有别人。
“暮光！”简昭喊了一声，声音却被水幕吞噬。
他已经走了吗？
简昭心下有着一丝庆幸，又含着一丝失落。
她将手挡在额前，还是不放心地想到处找一找。
今天的雨下得格外大，地上已经泛起了积水。简昭的鞋子已经被水浸湿，身上也黏糊糊地难受。
她四处走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似乎是猜想得到验证，她终于止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
此刻，简昭的心中涌起一股无言的孤单和寂寥。
即使知道此刻的情况，但对方真的离开了，她还是有些难过。
他说过，会等她回来。
简昭晃了晃脑袋，埋怨自己的矫情。
雨滴拍打在身上的触感已经淡了。夏雨便是这样，来势汹汹，却也容易戛然而止。
似乎是因为雨声小了，简昭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简昭。”
简昭身子一僵，这熟悉的称呼让她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雨幕淡了，像散去的迷雾一般，简昭回过头，看见了屋檐下那人温雅的脸。
那人推着轮椅，从台面上下来，慢慢停在了简昭的跟前。
“你回来了。”他轻轻说道。
简昭呼吸有些颤，因为对方和她一样，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雨珠从那人发丝上滑落，埋葬在同样蓄满雨水的衣襟中。
他抬手擦去简昭脸上的雨水，眉头蹙着：“怎么下这么大雨还跑过来？”
“我，我记得你还在这里。”简昭看着他。
那人轻笑一声：“嗯，我在这里。”
“你怎么也淋湿了？”简昭心疼地看着他。
暮光的眼中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他笑道：“雨下得太急，我自己推着轮椅跑去避雨的动作有些慢，所以淋湿了。”
“对了，”他又连忙开口，“你有遇见我妈吗？”
“叶阿姨？”简昭茫然道，“没看见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问。”暮光掩下眼底的情绪。
“对不起，我该早点回来的。”简昭沉浸在歉疚中，没有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漏洞。
“没事，回来了就好，”暮光摸摸她湿漉漉的发丝，开口道，“赶紧回去吧，别感冒了。”
“嗯嗯，赶紧回去，你的伤口应该不能淋雨。”简昭一下子着急了起来，连忙推着暮光往医院里走。
两人一副落汤鸡的样子引得医院里的路人纷纷侧目。
简昭推着暮光回到病房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暮妈妈。
她没有在意，而是忙着拿干毛巾替暮光擦干水珠。
毛巾在暮光发丝上兴风作浪，简昭拿下毛巾的时候，暮光已经全无发型可言了。
看着自己的杰作，简昭忍不住扑哧一笑。
这是他们今日难得的愉快插曲。
暮光也不理会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而是嘱咐道：“快去换衣服，会生病的。”
简昭摇摇头：“先给你换。”
她从衣柜里拿出换洗的病号服，递给暮光：“快去卫生间换好。”
暮光接过衣服，并没有迟疑，立马转着轮椅自己去卫生间了。
今天这么听话。简昭有些诧异，毕竟那家伙之前总是会找机会打趣她的，就比如之前上厕所那回事，她还以为对方这次会让她帮着换衣服呢。
暮光的动作很快，只是拧开门以后却不是坐着轮椅出来的。
简昭见状连忙跑去扶住他：“怎么不坐轮椅？”
“轮椅也被雨淋湿了。”
简昭这才反应过来，讪讪道：“那快点躺在床上。”
暮光在床沿坐下，眼看这简昭又要帮他盖好毯子，他握住她拿着被单的手腕：“你先去换衣服。”
简昭一顿。
“这里没有你的衣服，先换上我的病号服吧，我记得还有一套备用的。”暮光说道。
简昭忽然明白了对方刚才毫不拖延的样子，原来，是想让她赶紧也换下湿衣服。
虽然身体被雨水包裹，但此刻简昭的心暖暖的。
她很快换好衣服走出来，还好她明天不用去公司，要不然穿着病号服可怎么出医院啊。
“叶曦辰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暮光开口问道。
简昭刚刚恢复了一些的心情随着这个问题又跌回谷底。
她摇摇头：“叶阿姨的情况很糟糕，我过去的时候已经在ICU了。”
“她的病情恶化得这么快，没有其他治疗方案吗？”暮光问道。
“之前医生建议手术，”简昭想起之前叶曦辰转述的话，“只是手术成功率很低，因为脑瘤的位置和体积都太危险了。加上之前叶伯父在手术里去世的事情，叶阿姨并不想接受手术。”
暮光心下一沉：“那是不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简昭摇摇头：“事到如今，无论结果怎么样，也只能接受手术了。”
暮光的睫羽微动：“这是叶曦辰决定的吗？”
简昭垂下眼帘：“嗯，他状态很不好。”
暮光捏着被子的手一紧。
“他继父昨天刚回去，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简昭低垂着脑袋，没看见暮光眼中的忐忑。
“暮光，我最近可能要去看看他。”
如果没有见到刚才叶曦辰一反常态的样子，也许她不会这么做，但是她知道了他的近况，她做不到视若无睹。起码，要帮着照看一下叶阿姨，等到叶叔叔回来才行。
暮光抬起头：“放心不下他吗？”
简昭对上他的视线，坦言道：“他现在是一个人，我担心他的状态。”
“多久？”暮光问道。
简昭一顿。
“你要陪着他多久？”
简昭身子一僵，她握上了暮光的手：“对不起。”
暮光的手很凉，不知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他放缓了声音：“为什么和我道歉？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简昭眼眶泛起了红：“我当然会回来，等叶叔叔来了我就回来。”
暮光点了点头：“好。”
房门被人推开，简昭回过头，看见了暮妈妈。
“暮阿姨。”简昭站起身来。
楚意点了点头，视线却落在暮光还带着湿气的头发，她的眼神有些冷。
“我走了。”她拎起放在沙发上的包。
“这么早就去酒店啊？”简昭有些意外，以往暮妈妈都会呆得挺晚。
楚意看了眼简昭，只是那目光有些奇怪，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迫于什么压了下来。
“你好好照顾他。”她扔下这么一句就离开了。
病房里又恢复了平静。
简昭看向暮光：“暮阿姨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暮光看向紧闭的房门，眼中有复杂。
“没事，她只是因为公司的事情烦心。”他缓缓说道。
“这样啊。”简昭不疑有他，只是没想到一向乐天派模样的暮妈妈也会因为这些事烦忧。
窗外是漆黑的夜空，暮光侧目看着没有一丝亮光的黑色幕布，心情变得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