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海川去影忽不见，皆为真心（3）（1/1）

辛夷挣扎着抬起头，目光震惊，顾不上麻绳继续在鲜血淋漓的颈部摩擦出新的伤口。

瞬间府内灯光大作，无数家丁举着火把将此院团团围住。

卫理立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但秋镜衣莫名感觉到一阵孤寂。

白日布下了陷阱，现在终于收网了。

流风捉住了那只猫妖，一道符咒将它定住。那边层层家丁冲向仓房，卫夫人竟然没有反抗，仍是淡淡笑着看向卫理，被绑了个结实。

另一群人和秋镜衣一同，将奄奄一息的辛夷放了下来。

“衣衣……”

秋镜衣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扶着她哪里，浑身上下根本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无论碰到哪里，她都怕弄痛了辛夷。

秋镜衣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在，你先别说话，我这就想办法救你。”

辛夷气若游丝，却仍固执己见，“……卫理，他是无辜的。我……我对他下了咒。”

秋镜衣身子一僵，语气生硬道，“你先休息一下，此事明日再谈。”

后半夜，县令府内。

辛夷被带走医治去了，卫夫人，不，应该是元贞道长，此刻双手被绑在身后，跪在大堂之上。

此事自然不可能会拖到明日，秋镜衣只是不想让辛夷再掺和进来。

骤然被解开妖术的卫理，面色苍白地坐在上位处，看都不愿看卫夫人一眼。

“夫君……你的咒术被解开了呀。”卫夫人的嗓音仍是娇媚十足，仿佛此刻自己被绑住跪在地上，只是两夫妻之间的情趣罢了。

卫理不言语，流风直接把那被符咒定成一张纸片的金华猫妖甩在卫夫人面前，客客气气道，“卫夫人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不要……”卫理开口，“不要唤她卫夫人。”

元贞道长听见这句话，一直微笑的面具这才隐隐有了裂缝。

流风十分上道，又说，“元贞道长……”

“我是卫夫人！！卫夫人只能是我！！” 没等说完就被地上那人凄厉的喊叫声打断了，那人神色凄楚带着眷恋，缠绵地喊着，“卫郎……”

卫理身子一僵，痛苦地闭上眼睛。

秋镜衣带着怒气，目光冷然道，“元贞道长，还不愿意说实话吗？”

“你们凭什么说我是元贞道长？”

“凭你三年前入府除妖，凭这金华猫妖体内妖丹不知所踪，凭你私囚虐待辛夷！”秋镜衣步步紧逼，字字诛心。

卫理仿佛第一次听闻这些事情，面色更加惨白。

秋镜衣不愿理他，卫理被这两个女人保护的太好了，白日哄着辛夷，夜里陪着夫人，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偶尔耍耍县令威风，也在温柔乡中把握权势。

世道真的太不公平。

卫夫人此刻表情狰狞，背后却传来辛夷的声音，“狸奴的妖丹在你哪里？”

秋镜衣快步走过去扶住她，皱眉道，“不是叫你休息吗？”

辛夷服了药，流风又输了些仙力给她，这才有力气，找到这里来。

此时已经不知是元贞还是卫妇人的女子，粲然一笑，“被我吞了。”

“你究竟是谁？”辛夷定定地看着她。

“我啊……”女子的脸好像分裂了一般，左边闪现着女人的脸，右边挣扎着一张男人的脸。

众人大骇，秋镜衣了然，想必右边那张脸才是真正的元贞。

那位三年前，被卫夫人反噬的元贞道长。

结合白日从卫理口中听到第三个视角的故事，以及种种蛛丝马迹，秋镜衣逐渐拼凑出了完整的故事。

三年前，卫理豢养的狸奴每日夜半吸收月华，逐渐修炼成精怪，变成金华猫妖。

只是对她这位主人，却生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感情。

那日狸奴初次化形，就被卫夫人撞了个正着，吓得后者高烧三日，口中不停念叨着“猫妖，有猫妖。”

金华猫妖刚刚修炼成精，心思单纯，只是嫉妒卫夫人拥有可以和卫理名正言顺在一起的名头，如今她一病不起，卫理身边正好空缺。

所以更加勤奋修炼，夜里就跑到破庙化为人身，模仿女子形态，想要讨得卫理欢心。

秋镜衣把辛夷扶到凳子上，走到卫夫人面前，继续说，“可她却不知，你早已下了杀心。”

此话一出，被符咒定住的猫妖，竟然抖了起来。

卫夫人认定，那日见到的女子，是个妖怪。

所以偷偷叫人去寻了十里八乡内，最出名的道长，正是元贞。

“他确实帮你收了妖，但你没想到，他是个妖道。”

辛夷的表情痛苦起来。

元贞道长之所以口口相传，并非他真的有仙根，乃是用了旁门左道的修炼之法，吞噬妖丹，也就是玉华师尊口中十分看不起的，妖道。

“他本想吞了猫妖的妖丹，不成想被你捷足先登。”秋镜衣蹲下来直视她，“我很好奇，你一个凡人，为何能够吞下妖丹，还将妖道反噬。”

卫夫人冷哼一声，瞥了秋镜衣一眼，十分不屑道，“你没有爱过人吧。”

秋镜衣一噎，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司空的那张脸，微微愠怒道，“有何关系？”

卫夫人痴痴地凝视着座上之人，喃喃道，“如果拼了命也要去爱一个人，那么所有阻碍，在你面前，只不过是加深爱意的考验罢了。”

元贞低估了女人的嫉妒，等他顺手帮海川居民收了几只小妖赶回来时，见到的是已经吞了妖丹的卫夫人。

她的身上已经长出一层毛茸茸的猫毛，裙摆下一截光秃秃的尾巴煞是吓人。

耳廓向上凸起，冒出一个尖来，一咧嘴，两颗獠牙闪的人心发慌。

妖道元贞怒了，手做爪牙状直扣卫夫人喉咙处去，对上她似妖非人的瞳孔后不禁手下一顿，卫夫人指甲瞬间暴涨，呈弯勾状闪着丝丝冷光，面色狠戾。

她竟是硬生生靠着自己的滔天妒火，将妖丹化为己用，强行压制住那股霸道的妖力。

二人缠斗在一起，毕竟元贞也在道上混了几十年，又怎会轻易被卫夫人压制。

“后来呢？你是如何反噬元贞的？”流风不禁沉浸在故事中，急迫地想要知道精彩部分。

卫夫人眉头一挑，“他倒霉罢了。”

元贞逐渐压制住了卫夫人，正将妖丹要抽离她体内之时，那死去的狸奴，仿佛感知到了自己妖丹的位置，仇恨的怨气竟支撑她又化作了魂妖。

没有实体，没有妖丹，仅仅凭借一股怨念，幻化成的魂妖。

可怜狸奴不知自己真正的敌人，直直从元贞体内穿过，将他的心一爪子掏了出来，妖道胸口赫然只余一个血洞。

他睁大了一双眼睛，至死都不知道究竟为何出了这些变数。

为何一个普通的人类可以消化妖丹，为己所用。

为何一个死去的狸奴可以化成魂妖，掏心杀人。

悬在半空中的妖丹，没了元贞的力量，瞬间又被卫夫人吸了回去，狸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杀错了人。

瞬间就要反扑回去，谁料卫夫人发了狠，竟然一口生啃了元贞尚在跳动的心，眸色更加妖冶，方才还仅有一层薄薄的猫毛，此刻已经全然将其覆盖，再看不出一点人的样子。

妖道吞噬妖丹修炼数十年，卫夫人啃了他的心，更是妖力暴涨，如果说刚才打起来还有些力不从心，现在她已经可以十分自如地运用体内妖力。

现在的她，早就不是人了。

流风听到这里，忍不住皱巴起一张脸，“噫！姑娘家家的，成天把自己搞的不人不妖，血腥涟涟的，这是何必。”

又忍不住回头扫了卫理一眼，撇撇嘴，“还是为了这样一个男人。”

卫夫人仿佛见不得人说卫理一句坏话，獠牙暴涨，冲着流风喊道，“你懂什么！”

“哇！好可怕！”流风噌的一下跳到秋镜衣身后，一副柔弱地模样。

堂内一些贴身小厮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腿软的腿软，昏倒的昏倒，竟没剩下几个还站着的了。

秋镜衣额角跳了一跳，没管身后那人，皱眉对卫夫人道，“事情到这里，你已经可以全身而退了，狸奴和妖道都没了，为何你……”

她语气一顿，忽然想到屋内的辛夷住了口。

卫夫人笑的凄厉，“是呀，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夫君没了那只狸奴，我便全心全意帮他找，时间久了，也就忘了。谁知道！”

情绪一起，她的耳朵也立了出来，呲着獠牙对辛夷森然道，“狸奴这东西，是杀不尽的。”

死了一只真狸奴，又从倚红楼跑来一只“狸奴”。

辛夷面色淡淡，望向秋镜衣，叹了口气， “后面的事情，我来告诉你吧。”

不等她开口，云流风却突然跳到辛夷面前，左右看看，神神秘秘地开口道，“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与白芷是什么关系？”

辛夷突然神色大变，震惊地看向云流风，仿佛活见鬼。

云流风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果然如此……辛夷姑娘，可以开始你的故事了。”

辛夷还沉浸在刚才那个问题带给她的震撼之中，好半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前，竟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云流风一眼，神色中似有害怕。

秋镜衣心里疑惑，白芷？是她所知道的那个仙界战神白芷么？

辛夷为何为与白芷有关系？

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辛夷开口了，“若我说，我与卫理相爱之时，并不知他的身份，你们可信？”

“呸！”状似猫妖的卫夫人情绪激动地啐了她一口。

高座之上的卫理却是深深把脸埋在了手掌之中，闷闷不出声。

辛夷微微出神，回想起自己与卫理初见。

那日卫理仍埋头苦寻那只早已被卫夫人杀死的狸奴，其友人见他苦闷无比，便提议说带他去换个心情。

富贵人家子弟，还能去哪里换心情？

自然没有比倚红楼更好的去处了。

初入尘世想要品尝情爱滋味的辛夷，和受尽创伤心无所依的卫理，相爱了。

那日辛夷将自己完全地奉献给了卫理，从前她没有过别的男人，此后也不会再有。

女子活泼灵动，善解人意。

男子春风化雨，和煦多金。

干柴与烈火，卫理早就把陪他长大狸奴抛在了脑后。

辛夷也只以为，自己终是觅得了良人。

可坏就坏在，从卫夫人手上逃出生天的狸奴，修好魂妖的法力，又重新找上了辛夷。

更坏的地方在于，狸奴救过辛夷的性命。

秋镜衣神色怪异地瞅了流风一眼，没想到还真被他给猜中了。

流风摊摊手，“我看的话本子多，随口一猜而已。”

“所以妈妈在破庙遇见你的时候，你手里抱着的是狸奴？”

辛夷点头，“不错，那时我并不知晓她为何人所害，更不知后来她竟……化成了魂妖。”

想来当日辛夷抱着的，便是元贞打死后，被卫夫人吞了妖丹的狸奴。

秋镜衣还有疑惑，狸奴和辛夷的救命之恩又是怎么一回事，但辛夷又牵扯到仙界战神白芷，这让她不得不默默把问题咽回肚子里。

可想而知，辛夷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一面是救命之恩，一面是切肤之爱。

只不过后来她的选择，大家都知道了，秋镜衣又问，“卫大人身上的咒术，可是你下的？”

辛夷颓然点头，卫理肩膀隐隐颤抖起来。

“是我下的，我不能看着卫夫人生下他的孩子，为狸奴，也为我自己。”

半妖卫夫人听完这番话，更是妖气冲天，直接进化成了完全妖状，身上的绳索再困不住她，瞬间从地上弹起扑向辛夷。

“你还我孩子！”

秋镜衣和流风刚要上前，却被一道灵力打了回来。

不错，是灵力，出自辛夷。

她眼神中着秋镜衣看不懂的情绪，又深深望了卫理一眼，对秋镜衣道，“你让我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吧。”

随后开始燃烧自己的灵力与半妖缠斗在一起，那边打的激烈，这边罪魁祸首却稳坐高堂，秋镜衣不解，她走到卫理面前，指着为他做了许多的那两人，声音有些发颤。

“你没有想说的话么？”

一个是他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却为他杀妖吞丹，不人不妖。

一个是他失意之时日夜陪伴在侧红颜知己，与他有杀恩之仇。

但是面前这个男人，自进来之后，除开否认卫夫人的身份之外，竟没再开口说过什么话。

秋镜衣此刻倒宁愿卫理护着那个半妖，好歹尚可落得个有情有义的名声。

但他此刻却像一只缩头乌龟，对屋内所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

须臾间，辛夷扣住了半妖的命脉，她探到了狸奴妖丹的气息，眼眶微红，怔怔道，“狸奴……”

这话却激怒了卫夫人，瞬间目露凶光，怒吼道，“你们都该死！”

一阵白光乍现，将黑夜晃做白日一般明亮。

烟雾散去，卫夫人已经褪去了獠牙和毛发，气断身亡。

秋镜衣感觉好像有个人拿锤子，在自己脑中狠狠敲了一下，声音和光线都离的她好远，流风的声音变得缥缈，脚下也像踩在棉花上一般，一脚深一脚浅。

跌跌撞撞回神后，才发现自己满手鲜血，怀中的辛夷目光渐渐涣散，胸腔一上一下，口中不断涌着鲜血。

“……辛夷姐姐，你还没有教会我抚琴呢……”秋镜衣神色怔怔。

辛夷动了动手指，想要摸摸她的脸，无奈实在没了力气，又落回原地。

原本十分娇俏的朱唇，此刻一张一合，秋镜衣凑近了仔细分辨，她说，“你……抚的已经很好……那日花魁……我……听到”

秋镜衣眨眨眼睛，不知为何视线有些模糊。

“好，那辛夷姐姐教我跳舞吧……”

“……我”辛夷努力扯出一丝笑容，反应过来秋镜衣在强行留住她的神识，转而道，“叫……他……好好……活着”

“……我”

“不怪他了……”

慢慢地，那双会对着她笑的眼睛，阖上了。

再也没有人，会牵起她的手，笑着教她上妆了。

世间，再也没有辛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