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二十年前的惨案（1/1）

这份独特的奇异感觉，温玉汝不久之前也曾经有过。

是在那个可怕的梦里。

无边无际的大雪，变成黑点的人群，被饿狼撕咬的血肉。

她的喉咙动了动，止住了那种从胃部泛起来的恶心感。

“我听人说，你会给狗治病。”谢止嫣并没有因为这个犯人身上传来的恶臭味而露出嫌恶的姿态，把谢球推到了坤离的面前，“你若治好了它，算有功，可以免去些皮肉之苦。”

坤离望着面前光鲜亮丽的二位贵女，突然问道:“解先生怎么样了？”

“……”这个北狄巫医这么担心解无忧？谢止嫣心情微妙，不悦道，“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温玉汝从仆人手中接过一份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放到了坤离面前:“先填填肚子吧。”

坤离怔了怔。

这些都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菜色，宁王世子妃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解先生……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菜色了，大狱里只有发霉的硬得像石头的粗食，还总是被狱卒们打翻了碗踩在地上，顿时顾不上许多，狼吞虎咽起来。

谢止嫣观察着他的脸，越看越觉得她确实不像个北狄人。

但他若真是个有苦衷的楚国人，又为什么不主动和裴彦钧说清楚，为自己分辩呢？反而甘愿在大牢里受这么多苦。

难道他和天水堂那些人一样，是主动叛国的吗？看着又不太像。

吃完了东西，有了力气，坤离立刻娴熟地把谢球拎起来，顺毛一撸，几就下让狗崽子老实了，开始细致地给它做检查。

周围的南衙护卫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武器蓄势待发，生怕此人对两人贵人有什么不利。

没一会儿，坤离心里就有了底:“它前段时间吃得太多，又受了凉，大抵又一下子训练运动过久，伤到了脾胃，问题不大。”

然后迅速地写了一张方子，飘逸的字体赫然是中原的文字。

“坤离，你是哪里人，为什么要为北狄人做事？”温玉汝道，“若是有什么苦衷，大可以说出来，说不定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坤离一个大夫，本来也没有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罪责，只是助纣为虐，救治了北狄人，对于他们中原来说，立场上是天然的敌人。

“……我，我自然是北狄人。”坤离矢口否认。

“你这个字，不是北狄人能写得出来的。”谢止嫣突然道，“这是钟隶，就算是大楚的平民百姓，也大多写不出来。教你写字的人，必定也是饱读诗书之士。”

“马上就要上京了，你身为北狄的巫医，就算没有背上人命，但京中的人要你的性命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坤离大夫，你真得甘心就这么以北狄人的名义死去吗？”

坤离死死地咬着牙，仿佛在经受剧烈的挣扎，好一会儿，才面色灰败，颓然道:

“我不配做楚国人，从二十年前开始，我就是北狄人了。只可怜我的父亲，一生到死，目光都在看向南边。”

小的时候他曾在父亲的膝盖上，一边磨草药一边看他在纸上写下“故国三千里，北地二十年”的句子，问道:

“爹，我们还有能回去的时候吗？”

一开始，父亲还会笃定到:“当然！我们当然能回去！”

那时候父亲的眼睛已经因为长期地哭泣和被火烛熏烤而不行了，却执拗地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笔写着故国的文字。

可是，直到最后，大楚都从来没有派出过一兵一卒来救他们回去。

后来他再问这句话的时候，父亲的眼睛已经全瞎了，摸着他的头，笑声里带了癫狂之色。

“回不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

正堂内，被下人们带去漱洗一新，穿戴整齐的坤离，跪在裴彦钧身前，低着头道:

“小人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求贵人一件事，等小人说完之后，能把一样东西，送回厥州宝济。”

厥州宝济，是他和父亲的故乡。

“本世子答应你。”

坤离重重地磕了个头，眼泪无声地流淌着。

二十年前，他父亲还是大楚一个在本地颇受信赖的大夫，开了一家医馆救死扶伤，家境也算不错，坤离作为他的长子，年纪轻轻就跟着一起学医。

可谁知道，西北突然告急。

霍家军遭到了北狄人的突袭，死伤惨重，这群北狄人还残忍地杀死了许多从军的大夫。霍家军便发出召令，在全国招揽医士来随军救治士兵。

可刚出了这样的惨案，哪里还有人敢来？发出来后，应声寥寥。

偏偏他爹这个缺心眼的，就非要跟着过去。

小小的他倔强地要一起跟过去，说自己也能学到许多，爹没有办法，只好带上了。

一路上，还说服了许多其他犹豫不决的大夫们一起，往西北而去。

正堂内，众人无声地听着坤大夫的话，把他们带到二十年前。仿佛看到了那个妙手济世的先生，带着个孩童，一往无前决然往西北的身影。

“但是最后，我们这一队大夫，却没有一个人平安到达霍家军的驻地。”坤离咬牙切齿道。

“朝廷征辟民间大夫，是会派遣军士来对接的，一方面是保证大夫们的安全，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有探子混进去。”裴彦钧蹙眉问道，“霍家军没有派人来接你们吗？”

“派了。”坤离脸上没有表情，温玉汝却好像从他的眼中读到了名为仇恨的情绪。

“就是这群霍家军的人，把我们领到了北狄人的埋伏里。”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本以为军营遥遥在望，马上就能到达目的地了，可以大展宏图。

被领进那个帐子的时候，年幼的他还在想着今晚是不是能好好睡一觉，不用急着赶路了。

谁知道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高鼻深目的北狄人，望着自己笑得狰狞，一只大手蓦然抓住他的领子。

从此，不得挣脱。

裴彦钧的手攥成了拳头。

这件事，他从来不曾听说过。和敬国公府打交道那么多年，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