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对酒（1/1）

谢舒一行人在街上逛了好一会儿，又为三姐弟分别挑过小玩意儿，这便准备打道回府。

天色虽晚，路上行人依然不少，更有那相携放河灯的，远远看去好不热闹。

于是谢舒选择走另一条路，略绕远，耳根子却能得个清闲。

微弱灯火点缀在汩汩流淌的河边，挺拔的成行柳树将岸上垂首而立的玄服男子衬托得分外寂寥，前发挡住他的上半张脸，入目只见白皙肤色以及薄唇。

谢舒觉得那人有些熟悉。

“诶？那里怎么还站着个人啊，分明放河灯的都去主干河道，他怎么独自待着那里？该不会想轻生吧……”春兰皱眉。

衣袖被人拽了一下，春兰不明所以，见冬青正冲着自己摇头，只好乖乖闭了口。

冬青：“主子，咱们要过去吗？”

谢舒没有回答，重生以来她跟姜佑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况且她也没必要扰人清静。

只是姜佑缘何独自在此？

几息以后，头顶的几根垂柳搭在姜佑的肩膀，而姜佑依旧不为所动，谢舒忽然意识到——

今日，正是姜佑生母的忌日！

十一年前，姜佑领兵大败西夏，满朝文武全国百姓歌功颂德，宫中却忽然传来了良太妃病逝的消息，弱冠之年失去生母，此事令姜佑一度心痛不已。

“姐姐，要买河灯吗？十文钱一盏哦。”

谢舒低头，只见前阵子她帮过、后又与她合力惩治纨绔那小童正用一双大眼睛炯炯盯着她。

“又是你呀，小妹妹。”谢舒朝小童笑道。

与上次雌雄不辨的打扮不同，此次小童脑袋两侧分别扎了矮麻花辫，脸蛋也洗干净了些，瞧着可爱不少。

或许，小童正因上次成功出了气，加以适当打扮方便售卖，才恢复了应有的女童模样。

为了能够安稳生存，这般瘦小的孩童却要费尽心思掩盖性别，谢舒忽然觉得有些悲哀，蹲下身平视着她。

“小妹妹，我给你一两银子，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小童忽然气鼓鼓：“我不要。”

春兰摸了摸小童的麻花辫：“小妹妹，一两银子足够你卖一百盏灯啦，这么好的事为何不应？”

“我给你河灯，你给我十文，这是买卖，”小童撅起嘴，“但若你给我一两银子，还不要我的河灯，这就是施舍。”

“我虽然穿的破烂，并不是乞丐。姐姐，你是很好的人，不可以这样对人家哦。”

小童看向谢舒。

谢舒暗自点头，面上仍自作苦恼状：“恩，姐姐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小妹妹，姐姐此刻确实有一事相求哦，并不是在诓你。”

小童抬头，眼里有疑惑。

“看到那边柳树下站着的大哥哥没？你帮我带给他一盏河灯，若他问起是谁送的，便不必理会。”

“你看，这样一来，姐姐买了你一盏灯，还麻烦你替姐姐跑腿……而且那个人对我很重要，我为表感谢多给你些银子，又有何不可呢？”

小童点着下巴，过了一会儿才道：“好像是这个道理……”

见小童终于收下银子，谢舒与其作别，带着春兰冬青迅速逃离现场。

回程。

春兰：“主子口口声声希望王爷离主子远点，方才仍说王爷对主子很重要，啧啧，这可真是……”

“心口不一。”冬青接上。

谢舒汗颜：“不过是为了哄小孩罢了，我若不跟她说那人对我很重要，她又怎能心安理得拿银子？”

春兰：“好像有点道理，不过……”

“再说了，这日晨昏定省王爷可帮了我大忙，我送他一个不过十文钱的河灯，也没毛病吧？”

“心口不一。”

面对冬青的又一波无情输出，谢舒华丽丽直接闭了嘴，咱不说了还不行嘛？

入夜。

起初谢舒睡得还算安稳，后来也不知怎的，感觉哪里不对劲就睁了眼，环顾四周尚未发现端倪。

但身为武者，谢舒没有忽略这份直觉，披上外衣走到院中，接着则飞身上了屋顶。

此处，姜佑斜靠在房檐上，一手拿着壶酒，另一手随意支撑在身后，瞧着颇为慵懒。

与他相处多年，谢舒却从他的神情动作间感受到悲伤。

“咦……”

姜佑倒转了酒壶，什么也没有倒出来，于是将其码在背后的屋脊之上，从另一侧又摸出个酒壶往嘴里灌。

谢舒看着那些排排坐的空酒壶，忽然有些想笑。

如果说她刚醒时还有困意与烦闷，如今身在高处，感受空气中含混着的浓烈酒气与淡淡花香，身子再叫那凉秋的微风一拂，心中仅余平静。

如果再能来一口西凤酒，此时此景实乃人生一大美事。

谢舒也靠坐在房檐上，仰望着繁星点点，心里这么想到。

少顷，身畔那喝得摇摇欲坠的家伙一仰脖，又一壶酒下肚，再转过身时，自己身前一壶，往谢舒跟前也抛了一壶过去。

谢舒也没跟他客气，连着喝了几口，这才大呼痛快。

“生平第一次放河灯。”

“她同你说的？”

“我自己猜的，”姜佑说着，单方面与谢舒碰了碰酒壶，“能给堂堂靖王送河灯的，除渺渺外，我想不到旁人。”

谢舒忽然来了兴趣：“这是为何？”

“小小河灯并不值钱，旁人哪里看得上？唯有我的渺渺，惯会送到我心坎里去。”

烈酒灼心，又许是姜佑的话过于露骨，谢舒不自觉红了脸颊。

好在两人都望着漫天星光，无人留意这一微不可查的悸动。

半刻钟后，姜佑冷不丁的开口打散了谢舒即将重聚的睡意。

“良太妃殁的时候，前线大捷的战报将将传回京城，无人知晓，这位向来严苛、不苟言笑的母亲是否得知，倘如得知又究竟会有何等的反应。”

“渺渺你说，良太妃她知道吗？”

谢舒沉默片刻，终究没忍住转头看了姜佑一眼。

与平日里的清冷孤绝所不同的是，此刻姜佑眼中有迷茫有痛苦，还有着连他自己都尚而未觉的期待。

好似那皎皎之月，莹亮华美，分外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