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庆功宴（1/1）

岛屿的易命者之间，存在一条不成明文的鄙视链。

寻常的易命者看不起犯过罪的易命师。

一心认为自己在行光明正义之事的官方易命者，蔑视不愿受规矩约束的自由易命者，同样的，后者也藐视前者。

就连那些自甘堕落的易命师，也会因为“谁杀的人少”或“谁引起的事端不够大”，在相互碰面时大声嘲讽、挑衅对方，仿佛贬低了别人，自己就能变得高尚似的。

而在这条鄙视链最底层的，莫过于主动放弃自己的异能，“明明见过光明，却仍心慕黑暗”的“失格者”了，在老资历的易命者看来，这类人就是靠获得异能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又不想承担应有的代价，便早早地把异能这个“累赘”卖给交易市场的商人们……逃避责任，无事一身轻，这怎能不引起老老实实承受异能副作用的正常易命者憎恶？

温柔开明如罗沙，对待这类人时也不能免俗。

他还说，要是交易异能的过程被命运岛的原住民撞见了，会被认为是“渎神”的行为，开膛破肚之流的惩罚已经算是轻的了，假使他们真的被激怒了，可能会当场挖出渎神者的心脏，把它搁在其渐渐失去生机的躯体的脸上，然后送去篝火中烧成灰烬，或顺着水流放逐入海中。

这在他们的文明里，是一种让罪人“永世不得超生”的手段，不，“仪式”，罗沙如是说道。

林律对同伴的博学表示赞叹，他难得厚着脸皮、好奇地向其请教其他关于命运岛原住民的信息，罗沙则予以热情的回应，表示他在PESO的寝室中收藏了许多这方面的书籍文献，留在林律书房里的那台电脑中，也储存了几份加密档案。

“有需要的话，我之后把它们带给你。”

“迪什士”餐厅一角，罗沙端着一个装满透明液体的杯子，十分激动地向队友推荐起他过的书籍资料，另一只空着的手还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拿出一张广告单，上面写着“十大描述发生于命运岛土著之间故事的图书”字样。

“这上面每本书都是三语对照版的。”他语调夸张地说着。

“哇哦。”林律往身后的墙角缩了缩，他意识到自己对“命运岛土著”其实也不是很感兴趣，尤其是在遇到“欠别人人情”和“花大价钱买全套图书”的两难选择的时候。

他放下手中盛放白开水的酒杯，接过了队友递来的广告单，翻到写满宣传语那面的反面，上面赫然呈现着全套十本书的优惠价码。

我就知道……林律将广告单平摊在面前餐桌的空旷区域上，用自己的杯子压住了它的一角，实体书的价格总会令人望尘莫及、望而却步，更别提是涉及专业研究领域的书籍了。

PESO的数据库里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资料，探索者的网站上可能也存在相关的信息，等这场庆功宴会结束后，回去查查看吧。

林律一边计划今晚准备做的事情，一边把广告单和杯子从桌上收了回来，生怕那张纸上沾上菜汁或蘸酱。

这时候，蓝铃端着一大盆汤，绕过坐在附近的其他人，来到餐桌跟前。

她满头大汗，但脸上不失兴奋之色。

放好自己制作的菜肴后，她抬起手臂，用戴在前臂上的袖套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而后，张开双臂，催促餐桌旁的队友们赶快尝尝自己的作品的味道如何：

“这家餐厅的老板给我打了高分呢，来，每个人都盛一碗，暖暖身子！”

“看起来真不错。”罗沙把桌旁所有人的碗都收集到了自己身边，俨然一副承包下“盛汤服务”的模样，“这是什么？”

他抽动了下鼻翼，又端详了一番澄清汤水上漂浮着的一块块白色蔬菜与肉类：“白萝卜？”

林律闻言抬起头，瞟了眼汤品的全貌后，补充了方才罗沙的说法：“白萝卜排骨汤？”

“Bingo！”蓝铃打了个响指，冲两位队友挤挤眼睛，“托尔加还在餐厅的厨房里捣鼓他们国家的食物，看样子……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我们可以先开动！”

“话说，这座餐厅……”林律从座椅深处挪了出来，坐到视野更好的位置上，环顾四周，“现在是被PESO的人包场了吗？”

放眼望去，全是穿PESO制服的顾客，而被他们簇拥着的人中，只有零星几个像自己、罗沙和蓝铃这样懂得穿便服来赴庆功宴，或者干脆就是普通游客。

“大多数自愿成为PESO一员的易命者和普通人，都对他们的身份有着高度的认同，加上我们的制服穿起来很舒适，穿它就不用另外考虑当天的打扮了……”罗沙摊摊手，“所以，就像你见到的这样，今天我们PESO的人的确把这里包场了。”

“我还以为只有FD的人。”

林律心中突生不祥之感，他依稀记得，罗沙之前向他提出“开庆功宴”建议时，可是罗列了一长串并列的名词，即庆功宴的主题。

“我去帮托尔加。”他果断找了个理由，决定离开这座人满为患、气氛火热的大厅，遁去厨房。

罗沙和蓝铃都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因此没做出任何妨碍他行动的行为。

等他俩回过神来时，林律的背影已经被周围的人山人海吞没。

两人对视一眼，皆无奈一笑。

……

林律挤过人群，终于摸到了餐厅厨房的门口。

有个头戴特色厨师帽的、看起来没准是老板的中年发福男人驻在门边，嘴巴向上咧开，止不住心中欢乐的同时，眼中流露出了少许苦涩和无可奈何的情感。

对于自家店的现况，他是又喜又悲。

喜的是今天能赚不少，以后兴许还能拿“官方团建”一事打广告；悲的是……悲的是什么还不够明显吗？从一众特殊顾客涌入店中至今，靠街道那面的透明橱窗上已经不知贴上了多少张路人的面庞。

人们都很在意是什么吸引来了这么多穿PESO制服的“顾客”……也可能是“官方执法人员”，而如果是后者，就说明这家新开的餐厅干了点违法的事情，违法到足以轰动如此多的官方人士上门。

林律仿佛都能听见这位中年男子的心声（悲的那面）：“你们放过我吧TAT……”

见一个身穿便服的客人找上厨房的门来，老板立刻端正表情，收敛笑容，迎上前来，询问林律是否也是为了“露一手”而来此的——他还顺便替厨房里的人道了声歉，讪笑着说：

“里面那位客人还没露完手呢。”

“没关系。”林律回避开老板炙热的眼神，摆手表示，“我认识他。”

他赶忙绕过老板，溜进了厨房内。

托尔加已经在装盘了。

只见这位杀马特造型的队友穿着围裙，用戴着隔热手套的双手端着一锅散发着热气、表面覆盖着一层白乎乎的浓稠酱汁、最中心还摆上了一根草的菜肴——那应该是某种用于摆盘的香料，不像罗勒、欧芹和薄荷，和迷迭香也有点区别，可能是岛上特产的一种香草。

注意到林律从门口探出半个脑袋，托尔加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连挥手带喊名字地招呼队友不要拘束，“感兴趣的话就大方走上前来”。

“我只是来这里避避风头……”林律摸摸戴在耳朵上的耳机，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做了什么？”

“是驯鹿肉。”眼前的外国人话一出口，就险些惊掉林律的下巴，让他对自己的内心地位从“好歹见过世面的城里人”直降为“没见识的乡巴佬”。

“嗯，这家店材料储备很足……说句不好听的，我怀疑店员中有易命者，不过，现在这种事不重要，庆祝‘月神’覆灭和你所做出的贡献，才是今天的重点！”托尔加显然没意识到林律惊讶的点在哪，“我跟店主和主厨提出要做的食物时，他们的表情就和你现在一样，哈哈哈！林律小子，你真该去问蓝铃或队长借面镜子！”

“难怪你花了这么长时间……不对，准备材料和烹制理论上应该需要更长时间。”林律找偏了重点，于心中分析起来，“半成品……不，也可能又是某种‘异能’？这座岛上无奇不有，发生什么事都能用‘异能’来解释。”

看见队友面色古怪，嘴里还嘟嘟囔囔着些自己听不清楚的内容，托尔加翘起的尾巴不禁垂了下去，放下手中装食物的容器，略显不好意思地承认：

“其实这是半成品啦，店里怎么可能刚好储存有新鲜的鹿肉，不过，店主能帮我找出来符合要求的材料和食谱，感觉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确实。”林律点头。

厨房内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托尔加在等林律开口发表观点，相应的，林律也在等他介绍眼前的这份食物。

末了，还是托尔加先破了功，边叹气边转过身，从厨房上方的橱柜里取出一罐密封的红果子，然后将其摆到了容器边上。

“这是……醋栗？”林律找回了自己的“见识”。

“对，是用来装点食物的，你可不要上嘴尝哦。”终于听到队友出声，托尔加笑开了花，“别看这种浆果又亮又色彩鲜艳，小小的很可爱，放在这种罐子里的它们尝起来味道发酸，会让你怀疑它没有成熟。”

“也有甜的品种啦。”托尔加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言语中满是感慨。

林律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在他看来，自己这位队友大概率是先前尝过了这罐装饰用的醋栗。

“林律小子，你想不想帮我一个忙？”托尔加将装满红果子的罐子推到林律眼前，“帮我把它们洒在这道炖驯鹿肉上，不用太有规律，凌乱点感觉更好。”

“好的。”林律不擅长拒绝认识的人的请求，他接过罐子，拧开瓶盖，按自己的想法帮托尔加装点起这道菜来。

在这过程中，他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水汽和肉类的香味，铺在肉上的白色酱汁闻起来是酸口的，而容器里除了被切成一块块的鹿肉外，还有姜块、金灿灿的煎土豆块之类的配菜。

做完托尔加吩咐的工作后，他抬头询问对方要不要把菜端出去。

而此时，托尔加正忙着处理从半成品上筛选出去的废料——他打算把它们搅碎了做成肉丸，再放进锅里煎，配上厨房现成的棕色肉汁、土豆和胡萝卜块，做道经典的“万岛肉丸（鹿肉版）”。

听到林律的呼唤，脑子没跟上嘴巴的托尔加随意地应了一声，摆摆手，示意林律可以随意移动这道菜肴。

林律“哦”了一声，端起装食物的容器，转身出了厨房门。

“林律小子，记得帮店主把红醋栗罐子放回原位，还有，能帮我拿一下挂在门口的锅铲吗？我的肉丸好像有点粘底了……”

没察觉到帮手真的离开了的托尔加，在埋头处理自己的第二道菜肴的同时，嘴里碎碎念道。

好半天没等来队友的回复，他茫然地抬起头，朝林律本该待在的地方望去，发现不但自己的帮手没影了，自己的第一道菜也从这间厨房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律小子！”托尔加低头确认了一眼自己手上所戴的隔热手套，顿时大惊失色。

他关掉灶火，撤下围裙，也不管锅里没处理完的肉丸了，径直跑出了厨房。

在门外通向大厅的过道上，他撞见了店主（老板），还有从另外一间大厨房里干完活走出来休息的主厨，他们还是先前那般哭笑不得的样子。

托尔加没有理会这两人，直接同他们擦肩而过，冲进了大厅中或享用美食、或载歌载舞的人群中。

参照记忆找到了位于餐厅一角的FD队的位置，他看着坐在餐桌边有说有笑的蓝铃、罗沙，以及嘴里塞着叉子的一端、一脸无辜的林律，大口喘着粗气，动静大到队友们不得不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身上。

“你怎么了？”蓝铃用叉子叉起一块鹿肉，她的碗中还放着一堆排骨，十分纳闷地问道。

“林律小子……”托尔加伸手向前，手掌朝上，“给我看看、你的手。”

林律一脸奇怪，但还是乖乖地递出了手。

坐在他旁边的罗沙见状，瞄了一眼托尔加的表情，又和蓝铃互相确认了下各自的神情——他们俩都认识到了事情的严肃性。

林律的手掌已有些红肿，还微微有点起皮，然而，他的表情就和被刀刺中腹部那时一样，十分平淡，反而还透出了一种像在指责他们“大惊小怪”的意思。

FD的成员们面面相觑，在他们分别看向彼此的眼神中，有惊讶，有嗔怪，有心疼、怜悯、担忧……各种复杂的神情从六只眼眸中流露出来，相互交织在一起，组成一张沉重的心网，由林律脸上那对“心灵的窗户”，传递到了他的心上。

他默默握紧了手中的餐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