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还活着的前辈(1/1)
餐桌上原本供应的刀叉被换成了筷子与勺子——这些餐具就被放在通往厨房的那条过道外,那里有一只小小的储物柜,上面除了有来自不同国家的用餐器具外,还有几只明显能被归类为收藏品的瓷器、银器与色彩缤纷的玻璃制品。
店主把它们摆放在经常有人路过的地方,一点也不担心会有路人不小心撞到储物柜,或是有起了贼心的家伙盯上这些装饰物、悄悄地把它们顺走。
不过,过道外有设置监控摄像头,加上岛屿盗窃案发生的频率远不及来自五湖四海的易命师四处搞破坏……大家都是有追求的罪犯,会愿意在这么一家新开业的小店里“脏了自己手”的人,在这座岛上怕不是根本不存在。
林律将双手浸在同伴们刚从厨房取来的一盆冰水里,心说这种方法主要是用来缓解疼痛的,他现在又没什么感觉,完全是多此一举。
“不止是刀伤,就连冷和热也感觉不到吗?”托尔加捧着一只小碗,里面被添上了蓝铃制作的白萝卜汤,而尽管这道菜早已在室温下有所冷却,他还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仿佛太过豪迈会引来某人警告的眼神。
“之前听你说,这只是心理问题,而不是……”他放下碗,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经出了毛病。”
“病情很严重啊。”坐在对面的蓝铃若有所感地评价。
“我已经习惯了。”林律深吸一口气,振作起精神,反过来安慰起自己的队友。
他把一只手从水盆中抽了出来,尽量不让带出的水滴弄脏桌面、或是溅到旁边的人身上:
“而且,成为易命者后,创伤恢复的速度提高了不止一倍。”
他用离开冰水的那只手拿起筷子,从离自己最近的、盛有沙拉的透明餐盘中捞了半颗小番茄。
这道沙拉是包场后店主特别赠送的前菜,每张桌子上都配了一份,味道还不错,生菜是脆的,回味甘甜,紫甘蓝和其他蔬菜混在其中提供了不同的咀嚼感受,原意是用来进行色彩装饰的小番茄、玉米粒和切成小片的黄瓜也能给予它别样的风味。
酱汁方面,这家餐厅没有选用热量较高、容易喧宾夺主的蛋黄酱或千岛酱,而是调配了油醋汁,将所有的绿叶菜浸在其中,餐盘旁边还额外送了一支黄芥末酱,用于满足口味更重的顾客的喜好。
“身体可是工作和战斗的本钱。”一直没吭声的罗沙瞪了他一眼,“以前,PESO里也有人自恃恢复能力提升,到处没事找事,最后受了重伤,不得不退居后线,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都没能完全恢复好。”
“不但工作差点丢掉,而且就算最后勉强留在了基地里,每个月到手的工资与补助也远不及过往。”
林律注意到罗沙在讲述这则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故事时,原本就在闷声喝汤的托尔加头埋得更低了,鼻尖几乎就要完全浸入汤里。
蓝铃也不说话,专心致志地对付托尔加用半成品做出来的菜肴……看样子,他似乎煎得有些太老,又炖得不够烂。
“你说的这个人,是我们之前认识的那位吗?”林律敏锐地从罗沙难得刻薄的语气中品出了一丝信息,从而联想到了白天出院时遇到的FD前成员奎德。
“真了不起,林律。”罗沙盛了一份鹿肉到自己的餐盘中,“我还以为你刚刚觉醒了读心的异能。”
“怎么回事?”蓝铃这时才抬起头来,神情古怪地看向林律和罗沙,而后,又将目光转移到了托尔加身上,“你们遇见奎德了?就是我来之前,托尔加的引路人?”
“嗯?”林律忽觉有些不对,“他还……”
活着?
之前在FD驻地里,托尔加曾向他们讲述过他过去同“月神”的恩怨,其中,就涉及到他的引路人被卷入“愉悦宝珠”的爆炸冲击波中的事情。
当时托尔加叙述的口吻是那么哀伤,他分享完往事后,驻地内一度陷入沉寂……任谁在亲历了那样的氛围后,都会以为当事人早已作古。
林律及时制止心里想说的话脱口而出,他深知这是一种极其不礼貌的行为,会让人感觉像是在诅咒仍活着的人赶紧去世。
而通过这种在过去十几年前养成的观念,他莫名产生了“罗沙举这样的事例,也像是在诅咒自己”的想法。
林律赶紧摇摇头,甩去了脑海中所有不尊重队友的念头,那段话分明是告诫,怎么能在其上附加另外的意思、“无中生有”?
“你们见过奎德了啊……”托尔加罕见地泄了气,不再保持前辈的架势,“虽说他本就说好想去看看你,林律小子,但一连几天了他都没动静,我还以为他是被交易市场里发生的事情缠住了,所以放弃了原本的安排呢。”
“他告诉我们交易市场一切平安。”林律伸手探向放在餐桌靠墙角落中的透明暖水壶,里面是可以随时续加的热白开,也是这个晚上他唯一喝过的饮品。
但坐在蓝铃身边的罗沙先他一步取到了那只水壶,它的手柄虽然是凉的,但是容器表面仍有一定温度,稍不注意——虽然不至于烫伤,但有可能会因为非条件反射而失手掉落水壶,酿成严重的后果。
罗沙替他往杯子里加了热水,然后将热水壶重新放回远离他的角落里——还有几道需要持续加热、或依旧在冒热气的菜也被移动到了它的边上。
“他还说,有一个古怪的家伙近期在那里出没。”罗沙无视了林律投来的复杂目光,补充说明道,“他没有告诉我们那个人的特征。”
“是被你的态度吓跑了吧。”托尔加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算了,喜恶分明是你的长项,就是被你明确表达厌恶之情的那些家伙有点值得同情。”
“林律小子。”他转头面向坐在身旁的林律,“你似乎有事情想问。”
“奎德先生,你的引路人,他是你之前提到过的,直面愉悦宝珠的那个‘前辈’吗?”以白开水代酒的林律产生了微醺的错觉,但也因此鼓足勇气,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是啊,是他,他从那件事中活下来了。”托尔加的语气中满是庆幸,“他还活着——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死了?”
他看起来十分在意这件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听完托尔加的回复,林律下意识地心想。
“我很开心,他没有在月神的袭击下离开人世。”托尔加倒是真的有了醉意,他手边放着的可不是有名无实的酒杯,里面可是真的倒了酒的。
林律不懂鉴酒,也没有喝酒的习惯,因此喊不出队友们“小酌怡情”时喝的酒的名字,只能从酒瓶的外貌和酒水的颜色判断它是一款红葡萄酒——这种小儿科的判断他在心中想想都觉得丢人。
不过,他们在喝的是什么酒,和一向滴酒不沾的他毫无关系,万一有人想要带他一起“畅饮”,他会以“我喝酒过敏”为借口果断拒绝,哪怕在年纪尚小时,他也在酒桌上,被大人们怂恿着干过不少次“碳酸饮料混红酒”的事。
然而,直到现在,他都清晰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某一次随家人赴宴时,他只喝了四分之一杯不到的滴了红酒液滴的汽水,后果就是离开宴席后直接在床上从下午倒到半夜,醒来后脑袋发晕,恶心的感受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
从那之后,他就立志远离酒精、视其为影视剧和古典中“蒙汗药”般的存在。
抽烟在他心目中也是禁止项,不仅他自己忍受不了烟味,这种恶习也会导致身边的人进一步疏远他,这会使本应感受不到疼痛的他内心痛苦万分。
“我在他遭遇那样的事件、差点丢掉一条命的关头,居然一点也不懂体谅他当时的心情。”托尔加抬手扶额,面露悲痛之色,“在他决定退居后线,可能会因此降低薪资待遇、遭到本就敌视FD的其他队伍的易命者嘲讽时,我强烈要求他留在FD中,邀请他重返前线。”
“‘我的引路人非你不可’,我是这么对他说的。”
倘若没有后面发生的事,托尔加与他前辈之间的往事兴许能传为一段佳话。
“异能会反过来影响易命者的心境。”托尔加头向后仰,背部靠在长座椅的椅背上,一只手五指牢牢抓住酒杯靠近杯口的杯壁,将其举平在眼前,“自从遭遇了生死危机,他的身体逐渐跟不上自己的异能,原本能压制的人性‘恶’的一面本能也逐渐压过了他的理性,让他行事变得冲动、越来越不计后果。”
“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其实很小。”蓝铃嘀咕了一句,但她的声音不算轻,坐在餐桌旁的几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算到处作恶的易命师,岛屿上保持动态平衡的、统共一千多位登记在案的易命者中,奎德差不多是孤例,他没有任由自己的心灵向犯罪的深渊堕落,反而还坚守住了为人和为易命者的原则,从来没做会让自己背负上罪孽的事情。”
“听上去,他应该是个很了不起的易命者。”林律瞄了一眼罗沙。
“唉。”托尔加闻言,只是一味地叹气,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做了什么?”林律不敢咄咄逼人地追问,等待良久才出声。
“浪费队伍资源,质疑队长和副官的决策,挑衅队友,扰乱队伍秩序。”罗沙放下餐具,学着托尔加的模样靠到椅背上,闭起双眼,罗列起了他印象里的FD前成员的恶劣行径,“在把所有令人难以容忍的事情做了一遍后,因为某个契机,他舍弃了自己的异能,选择变回一介普通的人类。”
“那是他想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托尔加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
眼看一直和睦相处的两位队友就要在酒精的作用下吵起来,林律连忙起身,试图制止矛盾的愈演愈烈。
也许是两人不想让不擅长劝解争端的新队友为难,也许是看在餐桌旁还坐着身为女生的蓝铃,又或许是两人就算喝醉了也懂得克制、不会轻易对队友发泄心中的愤懑之情,他们很快就结束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罗沙掌心向下按了按手,示意林律坐回座位上。
“抱歉。”他突然向林律表达了歉意,“刚才的氛围可能会令你感到不舒适。”
“啊……”林律摸了摸脖子,他的确萌生了些许透不过气的感觉——他对争执产生的前兆十分敏感,由吵架的双方体内散发出的无形气场与情绪的波动,会让他十分难受、几近窒息。
要是真的有人在他附近吵起来,他还没法立即离开的话……处在那种噪音环境和压抑氛围的折磨下,往夸张了说,他宁愿自毁听觉,甚至“自我了断”。
“现在没事就好。”认为是自己的提问险些引发冲突的林律微低下头,已到嘴边的道歉却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该如何向队友们解释为何自己也要说“对不起”,他们不可能瞬间反应过来他在意的事情。
“真是的,现在可是在举行庆功宴啊。”罗沙打趣了一句,先前因为林律被烫伤、身边人讨论“奎德”相关的话题而板起的脸庞重新洋溢出他一贯的温和微笑,“气氛那么沉重像什么话,食物都要冷掉了、变难吃了。”
他站起身,表示要去其他桌拉几个人过来,介绍给林律这个新人认识一下。
“都是对我们FD友好的易命者队伍,以后说不定我们还会一起行动。”
心态有所调整的托尔加和蓝铃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而后同时伸出餐具,争抢起最后剩下的那点鹿肉。
林律则默默拉来一份餐厅提供的“分餐制”的食物,餐盘里放置的主食是一块浇了肉酱的鸡腿排,另配西兰花、玉米段之类的素菜,还有一小份目测一两不到的米饭。
他就着白开水,补充起了今晚的能量。
没过多时,方才匆匆跑走的罗沙又跑了回来,脸色微微泛红,像是被缭绕在大厅中令几张餐桌周围的酒气熏的。
而在他的身后,几道身影缓步从人群中走出,看到彼此后相互打了声招呼,接着有说有笑地朝他们这张餐桌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