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久别重逢(1/1)
大约在午时,厨房里才熄了火,香味随着风飘了好远。
不一会儿,院子里的一方小木桌上摆满了碗盘,因着今天是宋赫曦买单,所以荤菜多过素菜,鸡鸭鱼肉都有。
佩蓉故意把辣子鸡摆在宋赫曦面前,这道菜里藏了佩蓉对宋家满满的“情谊”,时悦掩着笑意,一本正经地对宋赫曦说道,“这辣子鸡你可得多吃些,这是蓉姨家乡的传统,这辣度也间接说明对客人有多重视。”
“那我可得多吃点。”宋赫曦夹起一块鸡肉尝了一下,下一秒,他的脸色骤变,脖子往上变得通红,整个人像要着火。
时悦忍不住想笑,偏偏还得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她拍拍宋赫曦的肩,“看的出来,蓉姨很欣赏你。”
宋赫曦被辣的说不出话,怎么会有地方有这种习俗?
“咦?齐铭呢?”
按照佩蓉的意思,这道菜也得让齐铭尝尝,时悦在院中望了一圈,都没找到他。
“他说有事,我就让他回去了。”
宋赫曦以为时悦不喜齐铭,便在开饭前把齐铭打发走了,为此齐铭还有些委屈。
“他尝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真是太可惜了。”
时悦说的是真心话,她一直觉得蓉姨的手艺不输饭馆,就算一捆小青菜,在蓉姨手里都能翻出花来,做的色香味俱全。
此时,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院外正站着一身着月色长袍的男子。
这些天,祁轩日日都来看时悦有没有回来,今天来的巧,正好该在的都在,不该在的也在。
祁轩眼神冰冷的凝视着院中,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良久,他缓步走进院子里,脸上表情逐渐转换成平时的人畜无害。
“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时悦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祁轩?你怎么来了。”
在三人不同的目光中,祁轩先去厨房拿了碗筷,随后非常自然的挨着时悦坐下,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否受邀而来。
宋赫曦在看到祁轩的一霎那,就知道这个男人是那日送时悦回家之人,他警惕的目光一直跟随,直到男人落座也不曾离开。
祁轩则是十分坦荡,一双含情的眼睛盯着时悦,任由他人随意打量。
佩蓉诧异的看着他,时悦解释道:“他是书肆的老板。”
祁轩微微颔首,谦卑有礼,“您就是蓉姨吧,我刚来这儿不久,就听闻街坊都夸您家的伙食飘香十里,今日一看果真如此。我途径此地,恰巧闻到香味,实在没忍住才想来蹭一顿,蓉姨不会怪我唐突吧?”
相比宋远桥的儿子,佩蓉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虽也对时悦有别的心思,但不令她讨厌,甚至有些亲切,她微笑道:“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的事儿,不麻烦。阿乔平日里也喜欢往你那书肆跑,既然都是熟人,那就留下来吃个饭吧。”
祁轩微微一笑,“好。”
他端坐在椅子上,无需多言,一举一动,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得优雅大方。
宋赫曦打量着他,这样的人与这个青石镇格格不入,尤其是身上的装饰衣物,随意取下一件都够青石镇所有人一年的口粮,他心生疑虑,
“祁公子这样的人,怎会在青石镇这种小地方开书肆?”
“自然是为了阿乔。”
祁轩直视前方,毫不避讳的盯着宋赫曦的眼睛。两人的眼神交错,暗中较着劲。
宋赫曦看祁轩的第一眼,就对他有深深的敌意,他们就像两只凶猛的野兽,看中就同一只猎物,最后总会拼个你死我活,到死方休。
“祁公子这样的人,身边定不缺女子,怎会和阿乔有所交集?”
“我看公子你也气度不凡,也不像能和阿乔有交集的样子。”
两人一人一句,时悦坐在中间,凭空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的冷意,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何况她这个小院子呢,“你们是不饿吗?一直说话?”
佩蓉见两人架势像要干架似的,她生怕这两人把桌子掀了,她附和道:“两位公子有什么话等吃完了再说吧。”
她在心里默默叹气,自家孩子长的太好也不行,这不,一开始是招来一头猪,现在好了,还多了一只大鹅。
长此以往,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两人同时挪开视线,消停了片刻后,宋赫曦夹了块鱼放在时悦碗里,祁轩又把鱼夹走,换了一块挑好刺的。
男人斗气,时悦叹气,还是赶紧吃饭吧,她抱起碗,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扒拉完碗里的饭,最后捧着肚子,离开饭桌,“我吃饱了,你们继续。”
佩蓉收拾饭桌时发现,每道菜都留了一半,只有那盘辣子鸡是只剩辣椒的。
下午,在太阳光最强的时候,宋赫曦和时悦告别,“阿乔,我要回京述职,等我同父亲说完你我之事,就来找你。”
时悦推开竹门,把人送了出去,“好走,不送。”
宋赫曦看了一眼站在院里对自己含笑招手的祁轩,又看了一眼时悦平静如水的小脸,这张脸上找不到一丁点对自己的期待和不舍,他终是没再说什么,跨上黑马,扬长而去。
佩蓉走到时悦身边,“他走了?”
时悦看着远处,那抹黑影渐行渐远,她淡淡道:“嗯,希望他别再回来。”
“那可说不准。”
时悦回到院子,进了饭厅,“你怎么不走?”
祁轩坐在屋里的高脚桌边,端着茶杯小口眯着茶水,“好不容易见到你,我肯定要多呆一会。”
“那你呆够了?该走了?”
“我今天来,是有话想对你说。”
时悦坐下,也喝起了茶,“什么话还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那年不告而别,是我不对,但也非我所愿。”
“你不用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我早不在意了。”
“我不想你怨我,也不想我们之间生了嫌隙。”祁轩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从怀中拿出一块帕子置于桌面。
时悦瞥了一眼,“这不是蓉姨绣的吗?”
祁轩点头,冲着屋外说道,“蓉姨不是外人,不用躲在屋外。”
佩蓉从门后走了进来,表情有些尴尬,“我可没有偷听,我只是恰巧路过。”
时悦看着她,“鬼才信。”
祁轩将手帕摊开,露出上边的弦月图案,“八年前,我幸得阿乔相救,后来有人找到我,接我的人当时正在被通缉,不方便露面。”
他看着佩蓉,“而接我的人,姓乔,单名一个奕字。”
时隔多年,佩蓉再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突然猛地一提,压在心里的大石终是沉了底,她的眼眶瞬间红润,“乔奕!他还活着!”
“蓉姨放心,乔叔他活着,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寻找你们的下落,我也是碰巧看见手帕上的图案,才发现乔叔要找的人,原来就是你们。”
听完这些话,佩蓉已经泣不成声,“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时悦拍了拍佩蓉的后背,看向祁轩,“所以你是…北漠世子?”
祁轩点头,“对。”
时悦的心里五味杂陈,“你当初离开,是怕我们知道你的身份?”
祁轩看着时悦,眼神真挚,“当时摆在我眼前的路太凶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我怕你们和我沾上关系会惹来杀身之祸。当时我就想,若是能活着,不论何时我都来找你,若是死了,你也不必为我难过。”
“现在就不怕给我们染上麻烦?”
“八年时间,足够我隐姓埋名,制造一个假身份。”
曾高高在上的北漠世子,有朝一日国破家亡,颠沛流离,若想立于世间,必定要吃得苦中苦,受尽难中难。
时悦是怨过祁轩不告而别,但这一刻她释然了。她忽然想起初见祁轩的场景,单薄的少年眼中毫无光亮,却偏偏哽着一口气。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卖出去?”
祁轩静静的看着她,眼中的光亮化作千丝万缕的情谊,“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如果卖了我,能保你一世无虞,那我万分乐意。”
两人相视一笑,时隔八年的重逢像是老天开的玩笑。
佩蓉哭着哭着就笑了,寻了多年,等了多年,原来当年故人竟离的那么近。
入夜,两人并肩漫步在小湖边,溶溶月光洒下,映出两道悠长的影子。
良久,小河边有了声音,“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小山洞?”
“当然记得。”
时悦望向远处的林子,“那个洞里现在住着一个白头发、胖乎乎的老猎人。有一次,我去林子里摘野果,碰巧发现那个洞里住了人,我本以为是你,当时高兴极了,可却发现那里边是个浑身脏兮兮的老猎人。直到那时候我才相信,大哥哥他不会回来了。”
“可我回来了。”
“你是回来了,但林子里陪了我半年的大哥哥回不来了。”时悦看着祁轩,“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苦很累?”
少女关怀的语气如春风吹过荒野,给那里带来了一片生机。
“再苦再累都过去了。”
空气突然停止流动,祁轩只能看见对面灿若星辰的双眼,在这一刻,他的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仿佛从前历经的伤痛,都能在这一刻抚平。
两人在湖边走了许久,走的累了就找了棵树背靠着坐在底下,时悦看向平静的湖面,“蓉姨知道乔奕活着,就一定想见他。”
“乔叔他现在被一些事情拖住了,等他忙完我就带他来见你们。”
“又要杀哪个官员?”
祁轩看着她,忽然低头笑笑,“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踏江楼是你创立的?”
祁轩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踏江楼专杀朝廷官员,我虽身在青石镇,但也听过流言,这不难猜,踏江楼不属于西周,更不属于南姜,那就只能是和你有关,而且前几天那些刺客凶神恶煞,却偏偏故意避着我。”
“你和乔奕都想报仇,但南姜气焰正盛,复仇这条路凶险,蓉姨若是见了乔奕,一定会舍不得他,我不想蓉姨被卷入你们的纷争。”
“我都懂,”祁轩盯着她的眼睛,“阿乔,你愿意和我走吗?踏江楼位置隐蔽,八年都没人找到那里,你去了那儿,就可以和蓉姨在那里无忧无虑的生活,蓉姨也可以和乔叔在一起。”
时悦摇摇头,“威帝疑心重,每年都会派人来看我在不在,他把我养在这儿,不让我死了,也是为了钓鱼,如果我跟你走,他就会顺着我找到你,那你苦心经营的一切就全没了。”
祁轩怎会没想到这一层,所以他才苦心经营了扶月公子这个身份,这样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时悦身边,这也是他等待八年才重新回到青石镇的原因。
“阿乔,如果将来我的愿望达成,我就许你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如果达不成,我就留下一笔够你用一辈子的钱,让你此生无虞。”
时悦微微一笑,“别说这些空话,只要你别再不告而别,就一切都好说。”
“还在怨我?”
时悦故作生气,“那肯定,我一直很小气,你当初走了,我可是难过了好久,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祁轩想了想,“送你一间书肆?”
时悦摇头。
“再加一间茶楼。”
“就这些?”
祁轩的声音温柔又宠溺,“那再给你雇一个天天说书的老头?”
“老头长的皱巴巴的,就不能换成好看的公子?”
“可世间没有比我更好看的公子,不然我说给你听?”
时悦的笑颜逐渐展开,“你还挺自信的。”
“我只是比较了解自己。”祁轩看着时悦的侧脸,眉眼带笑,这是他这些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两人在湖边坐了好久,渐渐的,时悦有些犯困,不知不觉中,她倚在祁轩的肩膀睡着了。
祁轩轻含着笑将她拦腰抱起,一步一迈,慢悠悠的原路返回。
院中,佩蓉的房间灯还亮着,她听见院子里的动静,披了件衣服就从房里走出来,她放轻声音,“阿乔睡着了?”
祁轩点点头。
他们将时悦送回房中,给她盖了毯子,再轻轻合上门。
“这傻丫头,小时候就喜欢在外边的林子里睡觉,每次都是我去把她抱回来,现在不行了,老了,抱不动阿乔了。”想到时悦,佩蓉的眼睛永远带着温柔的笑意。
两人走出院子,祁轩刚想道别,佩蓉却突然行了个礼。
“婢女佩蓉,拜见世子。”
祁轩一愣,忙把她扶起,“蓉姨,这是做什么?”
“阿乔命苦,从小没了母亲,跟我在这乡野田间长大,我方才想了许久。你有自己的谋划,可阿乔是我的命,我见不得她受半点伤害,你对阿乔的情谊,我看的明白,可您却非阿乔的良配。”
佩蓉看着他,虽然知道祁轩也是可怜的,但人都会偏心更亲的一方,在她心里,阿乔和挽挽一样重要。
“八年前阿乔一直往山洞里跑,那时候她太天真,一直想要个朋友。但阿乔太傻,一有人陪她,对她好,她就掏心掏肺。可你一走,却要了她半条命,若你真的为阿乔好,就不该让阿乔为你伤心。”
祁轩心里一痛,良久不曾开口。
“你肩负着整个北漠,负载数万英魂之灵,你要走的路,步履艰难,一不小心就会摔的粉身碎骨,你能保证阿乔不会因为你,被有心人利用,被恶人伤害吗?作为北漠臣民,我该支持你,可作为佩蓉,我只希望阿乔可以一生安稳。”
“蓉姨,我知道了,”祁轩后退半步,拱手作礼,“若我此生给不了阿乔安稳,就定不会逾矩,只会和阿乔兄妹相称。”
“那便好。”
道了别,祁轩踩着月色,慢步离开,宽敞的泥路上,只有一道黑影,显得格外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