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陈爻（1/1）
老人穿了一件洗到发白的布衣，因为瘦小衣服并不合身，松松垮垮的套在单薄的身体里显得她非常冷。
老人留着解放头，耳后别着两个黑卡子，一头杂草似的白发夹杂着几根为数不多的黑发，她佝偻的坐在木椅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身下的椅子好像怎么都捂不热。
老人双手揪着同样不太体面的裤子，手指因为干燥破了很多狰狞的口子，橡皮膏绕上去估计就没被换过，翘起的白边露出里面更大的伤口。
老人表情很是木然，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很像一条面容丑陋的沙皮狗。
沙皮狗第一次离开农村，她的孙女曾跟她说：“等我以后挣钱了，就把奶奶接到大城市过好日子。”
她觉得自己的孙女真懂事，长的漂亮又聪明，将来一定是个有用的人…
然而…一定是自己这个老东西拖累了她，让她一边上学还要一边打工挣钱给她看病，
结果又一次让老人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留下她这个一无是处的老不死。
儿子儿媳走了，她还有孙女相依为命。
可现在孙女也死了，老人开始恨，恨死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恨老天爷怎么就如此不公平，她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老太太，一辈子勤勤恳恳，干过最出格的事是和邻村的王寡妇吵架，而且还没有吵赢。
可一辈子善良懦弱的老太太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老天的眷顾，王寡妇说的一点没错，她就是灾星，克老公克儿克孙，亲人都克死了，自己就是不死。
谋杀
对于一个一辈子连县城都没有出过的老太太来说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一个词，她的孙女懂事乖巧怎么就被杀害了呢？
而且警察还没有抓到凶手，她们说证据不够，想要尽快抓到凶手需要解剖尸体，然后从中获取更多的线索。
解剖是什么老人并不懂，听旁边一直陪着她的小警官说是要拿刀把人破开。
老人当时听了脸就白了，她好好的孙女是个人啊，又不是畜生，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去破呢？
老人不愿意，可她一辈子都没有学会像王寡妇那样倒地撒泼，她只会坐在太平间门外的长椅上，用沉默抗议着。
天色渐晚，老人一动不动的坐了好几个小时，朱灵灵挪了挪自己金贵的屁股，这尸检部的走廊都比外面低了好几度，时间坐久了连着尾椎骨都泛着阴冷的酸。
她看了一眼时间，快八点了，这老太太似乎要在这立地成佛，朱灵灵暗叹一声，好声劝慰：“奶奶，我带你去吃点饭吧，现在你身体重要，奶奶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伤害左家琪的坏人抓到的。”
老人没应声，心道：“刚刚还说没多少证据要破人，我家琪琪要是肚皮都破开了，到了阎王那里肯定不好看，到时候阎罗王一生气不让她投胎可怎么办？”
很多农村老人对于死后轮回深信不疑，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就算警察不能替琪琪伸张正义，那死了到阎罗王那里，也会有公道的。
朱灵灵当然不知道老人心里想什么，但也知道很多老人对封建迷信很是根深蒂固，人死后最讲究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被害死亡’已经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再让她同意解剖亲人，就算是朱灵灵面对这样的事情，恐怕也很难接受。
朱灵灵做了三年警察，接手过几十起刑事案件，对于劝慰家属这样的活已然做到公事公办的炉火纯青，心理素质可谓是非常强硬。
可来这里申冤的，哪个不是好好的家庭眨眼之间支离破碎。
这世间的阴暗全都藏在光鲜亮丽的背后，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生根发芽……然后等着城市中的正义人士将他们连根拔除。
……
林肖点了一大堆外卖，炒饭炒面炒河粉……他在这一堆外卖中捞出两份排骨饭递给孙超，让他一会儿送去给朱小眼，并嘱咐他去对面宾馆开间房，让左家琪的奶奶先住着。
一般这样的事情林肖是不管的，可到底对方是个没能力的老太太，这个世界已经很冷漠了，就不要让寒了心的人再对世界失望。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哟，嫂子又给我们队长加餐来了，肯定是排骨汤，我都闻到香了。”
有人跟着附和：“嫂子，有没有我的份，我也想喝排骨汤。”
林肖回过神来，就见王柠拎着保温盒走了过来。
王柠脸皮薄，被调侃几句早已经面红耳赤，她笑着对林肖说：“知道你忙起来不会好好吃饭，所以炖了萝卜排骨汤给你送来。”
林肖还没开口，旁边那些找不到媳妇的单身狗立刻捂着心脏‘哎呦呦’的嚎起来，实实在在的喂了一把狗粮，心里很不舒爽。
陈爻就是在这时走了进来，还没正式入冬，她已经穿上羊绒大衣，大衣是修身版的，修出了这个人偏瘦的身形，头发不是照片上的长波浪，而是打理成了齐肩短发，出门前做了造型，蓬蓬松松显得人很清爽。
她化了淡妆，唇角挂着浅浅的笑，眉眼弯着，那笑容就跟拓在她脸上似的，假的不能再假，可又不得不承认，她往门口一站，把屋里所有男性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这女人很漂亮，连旁边跟她站在一起的男人都俊的不得了。
大家的目光在陈爻脸上停顿几秒又移到孔林杰脸上，最后又心照不宣的把目光移到林肖身上，心里同时生出个想法：“这女人不是林队的平安符吗？还有她身边那个男人怎么…怎么回事啊？”
孔林杰本身没什么问题，西装革履，无框眼镜，模样英俊，连头发丝都透着好看的精致，只是这张精致的脸竟然和林肖有七分相似，连孔林杰看到他都不免错愕一下。
陈爻眼角弯了起来，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她目光落在林肖脸上，语气还是那般懒的轻飘飘：“林警官好，我来配合你调查了。”
林肖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他眯起眼，在陈爻身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她一个皮笑肉不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除了通话并没有见过吧，你是如何一眼就认定我是林警官的。”
林队长只有对犯罪份子才没有好态度，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位陈爻女士也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陈爻却一点都不介意，抹了蜜的瞎话张口就来：“林警官是谁我不知道，但是这里就你长的最好看了，即使不是，跟帅哥搭个讪也挺好的。”
回应她的是一声阴阳怪气的‘哼’。
陈爻不说话了。
她那双桃花眼却还含着淡淡笑意，目光从林肖脸上落到他旁边王柠身上，那双含笑的眼睛打量了她一会儿，最后落到王柠手中的保温盒上，翘起的嘴角慢慢拉平铺直…
这个人不笑的时候，下颚过于锐利会显得人很刻薄，可她眉眼却弯着，这么看又觉得此人特别不是东西，林肖不动声色的向前跨了一步，挡住身后的王柠，勉强扯了扯嘴角：“劳驾陈总自己先找张椅子坐着稍等一下，容我手里的事收个尾。”
说着他转身柔声对王柠道：“你先回去吧，我忙完了给你打电话。”
“好，你先忙。”王柠点点头，走之前悄摸的捏了捏林肖手指，这小动作落到陈爻眼里，不知怎的，这位主连眼角都拉直了。
孔林杰拖来一张椅子，不劳驾他的陈总抬腿多走一步，请她原地就坐，他则安静的站在她身后，从头到尾把自己当个安静且好看的摆设。
其实林肖有个屁事收尾，他往椅子上一坐，翘起腿开始摸桌上的烟，
“介意。”陈爻说道。
林肖没理会，烟刚叼到嘴里，孔林杰开口了：“不好意思林警官，陈总早期肺受过伤，烟味对她伤害很大。”
林肖：……
嘴里的烟被他拿下扔到桌上，他就着自己大爷似的坐姿盯着陈爻看。
陈爻则往椅背上一靠，同样翘起二郎腿请他随便欣赏。
之前在照片上看，会看到这人眉宇之间的阴郁，可看到真人时，又会觉得那阴郁是藏在风情后，她那双眼睛实在是个祸事。
林肖在心里将她和楚家琪先做了个对比，
单从模样看，相似度百分之八十，不过朱小眼给过一张说是陈爻高中辍学时的照片，
那时候的她和楚家琪是一模一样，应该是后来受伤整容的缘故，所以现在样子有了一点出入。
可这个人也就模样像楚家琪，就她刚刚那说话舍不得出力的德行和她的光荣事迹，怕是楚家琪追十条街都赶不上。
陈总耐力不错，脸皮也很厚，被人长时间盯着看很是无动于衷，她轻咳一声，眼角眉梢又开始挂上笑意，刚要开口说话，林肖突然站起来，他拿起桌上文件夹走到陈爻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一眼：“美女，移驾对面审讯室。”
陈爻挑了挑眉，翘起的二郎腿刚放下来一只手已经伸过来扶着她，而她似乎也已经习惯这样，借着那只手的力道站了起来。
瞧这德行，真把自己当皇太后了。
林肖对此很是嗤之以鼻，他走到门口，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指着拎着餐盒正要走的孙超道：“那个你，把排骨汤一起带过去。”
他只是想让老太太吃好点，可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取悦了陈爻，她那拉直的嘴角又重新翘了起来。
走到审讯室门口，林肖撇了一眼孔林杰，凉飕飕的开口：“我需要陈总配合工作，闲杂人等不许进去。”
这话没错，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林肖嘴里说出来就特别让人不舒服。
孔林杰连眼皮都没抬，同样凉飕飕回：“林队长，如果我没记错，陈总是你请来配合工作的，她不是嫌疑人，带到审讯室不合时宜吧。”
“没关系。”陈爻拍了拍孔林杰手背：“在这等我就行。”
她这次说话终于愿意提了口气，显得正常多了。
林肖心道：原来是会正常说话的。
坐到审讯室，陈爻全身的骨头似乎又松了，没款没型的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巴巴的看着林肖，她眉眼弯弯，眼尾上扬，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她好像随时都会把自己这种自以为风情勾人的臭德行挂在脸上。
可惜林队长眼瞎。
林肖面不改色的把文件夹中左家琪的照片拿出来摆到陈爻面前，下巴一抬：“认识吗？”
陈爻瞟了一眼照片，继而又把目光放到林肖脸上，轻飘飘的回：“不认识。”
得，这下又不会好好说话了。
林肖终于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板着脸道：“看清楚再回答。”
那死样要多凶有多凶。
陈爻啧了啧，脸上笑意不减，样没样的不满林肖态度，但还是重新看了一眼照片。
照片是左家琪死后拍的，虽然已不再是怒目圆睁的死相，但也好看不到哪儿，陈爻第一眼压根就没怎么看，第二眼她看清楚了，不紧不慢的给出一句：“眼熟，不太记得了。”
“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什么叫眼熟不记得。”林肖被她这懒怠德行搞得很是烦躁，习惯性的去摸烟摸打火机。
就在林肖准备点烟时，余光瞄到面前人眉头轻轻皱了皱，他顿了顿还是把烟拿了下来，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肺是怎么受伤的？”
问完他就后悔了，好像这个下意识把她当成了楚家琪。
连陈爻都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眼底闪过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林肖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点别的，可谁知这个人的脸皮属铁皮铜墙，愣过之后又把那欠揍的笑挂在脸上，暧昧不清的说道：“林警官这是在关心我吗？”
林肖当她放了个屁，尽量心平气和的将话题板了回来：“这女孩叫左家琪，二十岁，在金海岸KTV打零工，可昨晚她被人杀害丢在城北的一处果园里，根据初步检验，她死前遭受过*侵，，而昨晚这个女孩是活蹦乱跳的去上班的，可几个小时后她的尸体已经出现在城北的果园处…陈爻，我希望你好好看看，好好配合。”
当他说到这个女孩的名字时时，陈爻呆了呆，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没骨头的身体终于拉直了，安安静静的听林肖说完后把目光重新落到女孩照片上，
才二十岁，
很漂亮呢。
就死了啊，
因为什么呢？
“因为她父母离世，她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却因为长期身体不好而需要各种医药费，所以她不仅要挣学费，还要负担奶奶的医药费，她只能出去打零工，这个女孩一直在努力认真的活着，可命运不公，让她生命永远停格在二十岁，虽然我没有办法让她起死回生，但至少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
林肖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替她回答了心里疑惑，可陈爻听后却笑了，她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林肖，重复了他最后一句话：“至少…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
这句话也不知道怎么了，让她哼笑了两声，摇了摇头：“这女孩我不认识，真不好意思，不如林警官问点别的吧。”
林肖敏锐的从那两声哼笑中听出了一点嘲讽。
怎么，她觉得坏人应该怎么样呢？
林肖把那两声哼笑当了个屁，话锋一转：“听说金海岸有个金卡包厢，需要持金卡的人才会有资格进去消费，而对于持金卡者，你们的许经理就像保密局出来的一样，进去的客人都会享受专梯待遇，不知道陈总知不知道那金卡包厢里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里面藏了唐僧肉，大家要关起门来偷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