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元(1/1)
被扣20块钱工资后,林远瞪大眼睛,竖起耳朵,深怕没认出深藏不露的黑老大,再被老板砍一刀。
一天下午,四个表情凶狠的壮男走进“李哈儿火锅”店。
四人黑红脸膛,穿红色T恤,黑裤子,黑皮鞋,个子不算高,却浑身腱子肉,撑得T恤鼓鼓的。领头的男人满脸络腮胡子,耷拉着脸,背一个黑色的背包,包也被撑得鼓鼓囊囊囊。
络腮胡子坐下后,其余三人才坐下。此情此景,和闫哥的排场何曾相似。
林远不敢大意。
“先生,要什么火锅底料?”林远胳膊夹着点菜单据,小心问络腮胡子。
“来最好的。”络腮胡子一挥手,简单一句话想打发走林远。
“先生,火锅底料有……”林远怕说的不细,对方找麻烦。
“你娃哪来那么多废话!”络腮胡子很不耐烦地打断林远的话。
中午,四个人,壮男,话不多,表情凶狠……黑社会确定无疑了,林远浑身汗毛刷地竖起!自己再招待不周,工资怕是又麻烦了。
他借口准备锅底,跑到后院。“老板,好像又来黑社会了,要最好的锅底和菜。”
因为饭点时间已过,火锅店没什么客人,李哈儿正在后院吹电风扇凉快,听收音机里袁阔成讲评书《三国演义》。一听又来黑社会了,他从竹凉椅上一弹而起。
“他妈的,董卓白吃白拿被点了蜡烛,你们想吃霸王餐,老子卸你们胳膊腿!”他骂骂咧咧,大步往店里走,决心要把保护费一分钱花出两分钱的效果。
“万一是闫哥手下呢?”林远提醒老板。以闫哥的强大势力,同行来抢地盘的可能性不大,但小弟来揩油是有可能的。
李哈儿愣住了,脚底不刹车反而踩油门。小工说的完全有可能,闫哥每月割一刀,小弟不定时揩一把油,老子还做个屁生意!这事一定得通知闫哥。
他心里悬吊吊地前去侦察,让林远在后院稍等。再回来时已是满面春风,笑着给了林远一巴掌:“黑个屁社会,是包工头带手下慕名来吃哈儿火锅,赶快去,大牛肉火锅底料加10块钱,啤酒每瓶加5毛……”
火锅底料和啤酒,李哈儿没有明码标价,这是他的精明之处。
火锅底料是店内特色,他稍微调整点香料,搞出不同味道,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食客没法比较。吃火锅又辣又麻,酒水是必需品,消费量大,因品牌、容量不同,让李哈儿随意定价更有了自由发挥的空间。
现在,四个包工头不是常客,等于四只肥羊,李哈儿感觉不宰一刀简直天理难容,所以张嘴就是加价涨钱。
李哈儿耍人的手段,让林远想起自己被杨校长和王洪军下套的事,他不禁悄悄摇一摇头。
李哈儿极其精明,黑道白道打交道十多年,林远这个微表情哪能逃过他的眼睛。“你个龟儿子懂个锤子,难怪你穷得舔灰!”李哈儿骂道,拍了林远后脑勺一巴掌。
林远给四个包工头端上牛油火锅底料,上齐配菜。四人聊的都是工程、进料等事,林远听不懂。
四人吃得十分利索,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在火锅食客中属于速战速决的。络腮胡子叫过林远结账。
林远心里七上八下,毕竟李哈儿随意涨价宰客,食客细心一点还是会看出马脚的。
“一共123块4毛。”林远说,紧紧拽住手中的圆珠笔。
络腮胡子点点头,拿过随身携带的皮包,从拉链内袋中取出一叠崭新的大团结,数出十几张,递给林远。同伴掏出3块4毛零钱,放到桌上。
这账结的没有一句废话。
账结清,四人走出火锅店,都没和林远说过一句话。
收银台边等着的李哈儿得意地对林远说:“看见了吧,老子做了十几年生意,大钱没赚到,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两刷子的。”说罢,从林远手里接过钱,一张一张地数。
数完钱,李哈儿一拍桌子:“133块4毛,多了一张大团结,难道给的是假票子?”
林远吓了一跳,开饭馆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能遇到,无赖耍横吃霸王餐的见多了,用假票子文明地吃霸王餐倒是第一次见。
还未从惊奇中拐过弯来,又见李哈儿捻捻钞票,对着光仔细看看,喜滋滋地说:“吓老子一跳,是真票子,原来是给多了,哈……这下被老子赚到了!”
客人给多了,应该还给人家才对,人家的就是人家的,这是常识,李哈儿难道不知道吗?
林远于是说:“老板……”
李哈儿知道林远想说什么,冲他摆摆手:“你莫说,老子吃到嘴里的肉,不可能吐出来……”话还未说完,林远一把抢过一张大团结。
李哈儿吃惊地捂住其它钞票。“你娃娃想抢钱?!”
“是人家的钱,就该还给人家。”林远说罢,想都没想,拽住那张大团结,跑出门去追络腮胡子。络腮胡子四人吃饭快,走路慢,林远出了店门,只跑了100来米,就追上他们。
络腮胡子接过大团结,只对林远点一点头,算是谢过,提一提肩上的黑背包,皱着眉头转身对同伴说:“快走,晚了就不好办事了。”
看着络腮胡子等人的背影,林远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回到火锅店,李哈儿像条颈毛倒竖的看门狗,龇牙咧嘴地对林远咆哮:“你他妈的很厉害是吧,那10块钱从你工资里扣!”
“老板,你听我说。”
“老子不想听道理!”
“我讲一个故事。”
“老子不想听故事!”
“你的钱,你愿意听吧?”
李哈儿的耳朵啪地竖起来,这个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农村娃平时老老实实的,但从“闫哥事件”到现在,做事有时真的是不大走寻常路,搞得他措手不及,莫不是……。他最怕结账的时候被人搞一下,所以忙不迭地说:“有屁快放!”
“老板,结账的时候,每次拿你一块八毛的,你能发现不?”
李哈儿一听,后背开始淌汗,划单漏洞一直是他的心病。
客人点菜都是在菜单上划勾,难免有客人点了菜或啤酒后,又将其划掉,晚上对账的时候,老板也不知道是不是客人划掉的,这就有了偷钱的空间。林远只需在点菜单上划掉一瓶啤酒或一个配菜,把相应的钱落入自己腰包,他李哈儿就是二郎神也看不出来。
老二跑堂那几个月,就通过划客人单的形式,一天能偷20来块钱,只因偷得太过分,被他发现,骂了老二一顿,不许他跑堂,只能去择菜、备料,结果老二才跑去外面鬼混,不愿在店里忙活。
让林远跑堂结账,李哈儿也考虑过划单的问题,但这个农村娃憨戳戳的,大概想不到这么高级的偷钱技术。
现在看来,自己才是憨戳戳的,这娃要这么干,半个月偷100多块钱,简直就是坛子里抓乌龟——十拿九稳。
李哈儿感到喉咙发干,声音嘶哑地问:“你说是划单?”平时不离口的“锤子”、“老子”、“龟儿子”等脏话,此时他虚弱得不敢带出来,生生憋了回去。这都是他的钱啊。
林远打工第二天就发现了划单这一漏洞,他没给李哈儿说,只因李哈儿第一天就给他强调两大行业忌讳:第一不要打听火锅底料;第二不要告诉老板该怎么做生意。所以他才没提划单漏洞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他不愿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所谓“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现在,处于思想工作的需要,林远又把划单漏洞拎出来。他认为,要说服人,就得有理有据,见李哈儿点到划单漏洞问题,便说:“是划单问题。”
李哈儿一听,裤裆都快湿了,心里翻滚着火锅红油汤。他咬咬牙,决心从今天起,结账一定要亲自上阵,在后院听评书《三国演义》简直坏老子大事!
“你划了多少单?”李哈儿试探着问。
“老板你听我说。”林远见老板客气起来,想说的话更多了。
“好好,我听你说。”李哈儿手扶桌子,慢慢坐到椅子上,温和得像熊猫幼仔。
“客人多付的10块钱,被你占为己有,算不算偷?”
“算!算!”
“你偷了客人10块钱,上梁不正下梁歪,作为小工,我学你的样,划单偷你的钱,在情理之中吧?”
“在情理之中,在……”李哈儿连连点头,同时牙咬得咯吱响,心里恨恨地想,你偷老子钱,乖乖给老子吐出来,不然找人卸你胳膊腿。
“所以,我把10块钱还给客人,没什么不对吧?”
“很对很对,”李哈儿不停用手抹额头的汗,然后用长辈口吻问,“娃呀,你划了多少单?跟叔摆一摆,好不好?”
林远一愣,说:“没划你单啊,划了你单,我会给你说吗?我就是举个例子方便讲道理。”
“真的没划?”李哈儿不相信,哪有不吃荤的猫。
“没划。”林远肯定地回答。
李哈儿后背、额头的汗止住了,看来这农村娃千真万确是憨,是不吃荤的猫,既然如此,就不客气了。他站起来,带得椅子桌子哐铛响。“老子说过好多遍,永远不要跟老板讲怎么做生意!你……被……开除了!”
林远不明白,刚才态度还好好的老板,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林远的黄绿色旧书包和蛇皮口袋被扔到火锅店外,被褥是被李哈儿胡乱塞进口袋的,有半截还露在外面。
李哈儿踢了被褥一脚,冲林远喊:“你娃娃脑壳有问题,给老子滚远点,莫要让老子看到烦!”
在“李哈儿火锅”打了近半个月工,林远颗粒无收,除了顺走的那张闫哥的名片。这是他唯一反制李哈儿的手段了,希望下次有人吃霸王餐时,李哈儿搬不到救兵。
他情绪低落地蹲在十字路口,不知下一步该向哪个路口走。离录取通知书上的开学时间不到一月,不能及时赚到学费的话,考大学连黄粱一梦都算不上。
正在失落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林远转过头,见是络腮胡子。
“舍得卖力气不?”络腮胡子问,眼里有一种莫名的威严,“跟我走,赚的不比端盘子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