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闫哥(1/1)
林远看出精瘦男人是头儿,但什么头儿威风这么大,他不说话,那三个人鼻子气也不敢出?
他走过去,冲着精瘦男人说:“先生,请问要什么锅底?”“先生”这个称呼,是老板特意强调的,还带着他练了几遍。老板说,这是港片里的称呼,洋气,客人听了新潮,保证喜欢。
这一招对别的客人很管用,他们往往笑眯眯回应,话里带着从录像带上学的半生不熟的港味。但精瘦男人不吃这一套,看都没看林远一眼,夹着“红塔山”的手指以不易察觉的幅度动了动。
旁边长发披肩的男子收到指令,冲林远说:“老规矩,牛油锅底,带大牛肉块,出香辣椒要牧马二荆条,冰镇‘蓝剑’先来两箱,百叶、毛肚、猪脑、鸭肠、黄喉、羊肉卷、牛肉、血旺、宽粉、雪魔芋、青笋各来两盘。”
锅底、配菜、啤酒,无一不是量大还贵。
林远头一次碰见这么吃火锅的,看起来是贵客,但以这几天的经历看,很可能是如假包换的霸王餐食客。
结账的时候,这四人用行动告诉这个农村小子:你的眼光很准。
“先生,一共是121块3毛。”林远把消费单据放到杯盘狼藉的桌上,推到精瘦男人面前。
精瘦男人侧脸面向墙吸烟,看都没看单据一眼,意思很明确,别给我看这个。
林远恍然明白,哪有当大哥买单的!他把单据推给三个壮男。三人面面相觑,其中的长发男看看单据,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林远,大概是惊奇居然吃了这么多。
林远以为长发男买单,便把单据推到长发男子面前,强调说:“先生,菜和钱都核对过了,没有错。”
长发男打出一个响亮的酒嗝,声音不大但口气凶狠:“老子怪你算错账了吗?”
林远摇摇头。
另两个壮男说:“那……还不滚!”
账目准确,却不愿给钱,林远明白,他这是遇上吃霸王餐的了,难怪他们不要命地点菜要酒,原来没想着给钱啊!
他刚来良江市,无知者无畏,根本没去想这些人吃了霸王餐,为什么还敢气定神闲坐在这里慢慢消化。
林远不卑不亢:“账没结,怎么走!”他知道,遇到吃霸王餐的人,轻易放走的话,李哈儿饶不了他。
三个壮男大概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没反应过来,足足半分钟没说一句话,连一直欣赏墙面的精瘦男子也忍不住转过脸来,眼角带着一丝惊讶地看向这个大胆的跑堂小工。
他一直面向墙的左脸,这时完全显露,只见从耳根到嘴角被一道疤痕贯通,整个人看起来扭曲狰狞。林远瞟了他一眼,心说难怪要一直看墙,看人的话,被人嫌弃死。
“这……就……是……钱!”精瘦男子用夹着香烟的右手指指自己刀疤贯穿的左脸,一字一顿,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且阴沉有力,让人入耳难忘。
一般人到这,已经知道眼前的人大有来头,不好惹。
但是,林远初入社会,完全领会不到,反而调侃说:“先生,我找过了,您脸上没有大团结。”他还在心里暗自哼了一声:吹牛,谁不会啊?越想硬吃霸王餐的人,嘴上越能吹。
前两天店里就来了两个,穿着制服,满嘴火箭,吃霸王餐还想敲点钱,老板李哈儿看出那身皮是假的,发动全家将他们追打到街上,两人的假皮鞋的底儿都跑掉了。
精瘦男没想到会这样,当场愣住。三个壮男也是面面相觑,这个小工吃什么药了?
长发男暴跳而起,伸手摁住林远脖子,把他往红油翻滚的汤锅里按,嘴里骂道:“你他妈想死是吧,敢跟我们要钱!”
林远知道惹麻烦了,带着哭腔喊:“吃饭不给钱,哪有这样的理!”直到这时,他还错误地以为,只要自己嗓门够大,让周围的人听到,愤怒的群众一定会过来解救他。
吵闹声引起其他食客注意,大家伸长脖子往这看,精瘦男子把脸转过去,慢悠悠扫了他们一眼,说:“没见过吗?”众人安静地埋头涮菜,好像眼前的一幕不过是电视画面。
“还敢嘴硬,信不信老子煮了你!”长发男手一使劲,林远的脸离翻滚的红油仅两指距离,灼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吃霸王餐还打人,你们不讲理!”林远是遇强则强,他又豁出去了。
长发男看看刀疤脸,意思是大哥怎么办,要不要煮了他?
疤脸也很为难,他妈的,吓唬不管用,我又不能真煮了他,不行就打一顿吧。
这时,在后院炒料的李哈儿听到老婆报信,说店内有麻烦,跑过来一看,双腿一软,人差点跪了。“闫哥,您亲自来啦。”他冲着刀疤脸又是陪笑脸,又是鞠躬抱拳,平常见不到的下贱样全都露出来了。
闫哥瞄一眼正在火锅汤上死死挣扎的林远,问李哈儿:“他这是咋回事?”
李哈儿忙陪笑说:“闫哥,他是我几天前刚招的小工,不懂道上的规矩,还请您高抬贵手,大人大量。”
闫哥做了个手势,长发男一松手,林远像弹簧似的一弹而起。
李哈儿抬手就给林远一个耳光,骂道:“闫哥能来吃饭,就是给我李哈儿脸,闫哥的钱你也敢收,我看你脑壳里装的不是脑子,是豆渣!”
林远揉揉滚烫的脸,低着头不敢做声,心里还是不服气,冲闫哥说:“闫哥你报个名号啊,让我猜,谁猜得着!”
闫哥被气笑了,他抬脚朝林远屁股就是一下,说:“这下记住老子啦!”
闫哥找回面子,加上确实还有事,便饶了林远,对李哈儿说:“我这次来是找你有点正事,你知道的吧?”
闫哥话说得客客气气,李哈儿更加不敢有丝毫怠慢,他殷勤地说:“我知道的,闫哥,您稍等。”说完,旋风般刮进后院,再旋风般刮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上压着两包“红塔山”。
“闫哥,这个月的费用,一千二,您点点。”他双手奉上。
闫哥是很高冷的,大概不愿直接接触钱这等俗物,他下巴略抬一抬,长发男会意,接过钱和烟,先揣好烟,再从信封里抽出厚厚一叠钞票。
林远看得眼都直了,原来一千二百块钱真有这么厚,崭新的大团结居然能有这么多。
闫哥还得赶往下一家,他递给李哈儿一张名片:“有事打我大哥大。”说罢,他看看长发男,长发男会意,拍拍随身携带的真皮小包。
李哈儿看过港片,是懂大哥大的,他双手接过闫哥名片,说道:“大哥大好东西,闫哥的事业越来越发达了!”
闫哥没说话,微笑着拍拍李哈儿的肩。“有谁吃霸王餐,给我电话。”说罢,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名片的信息量很大,正面是闫哥手机号码,背面则是几个手下的电话,有几个号码还附了“手机”两字。闫哥配上大哥大,连手下也配上,说明生意真的是越做越大了。
“啥是大哥大?”林远不明白大哥大和事业发达有什么直接关系。
“大哥大就是手机,随身带着,走哪儿都可以打电话,”李哈儿鄙夷地冲林远说,“一部大哥大要好几万,你想象不到吧?”
李哈儿的本意是,你个农村娃,不知道的多着呢。
林远根本不在乎老板的嘲讽和不屑,说道:“老板,你说闫哥是良江市有名的黑道老大,罩着七八条街,街上所有发廊、饭店、小卖部,每月都得向他交保护费,我算了一下,一年下来,他挣几十万问题不大,买个大哥大轻轻松松。”
“哪又怎样?”李哈儿想着刚割下的那块“肉”,还心疼得不行。
“开始我还以为你赚钱挺轻松的,现在看,闫哥才是。”林远看明白一件事,李哈儿跑着赚钱,闫哥是躺着就把钱赚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火锅店生意火到爆,店里就雇了他一个小工。
“你明白我赚钱辛苦就好,”李哈儿吸着鼻子,阴阳怪气地说,“扣你本月工资20,希望你体谅体谅。”李哈儿有福不会与林远同享,但亏是一定要同吃的。
“为什么?”林远心疼得叫起来。
李哈儿给出一个难以辩驳的理由:“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烂泥,这就是生活的本质,你知道自己在链条上的位置!”
林远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周围的米面、蜂窝煤和青菜,60块钱变成40,疼得他睡不着觉。闫哥收保护费时,他本来还挺同情老板,现在看来,闫哥应该多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