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火箭炮”（1/1）

1990年9月1日，上午，良江中学。

这是林远第二次来良江中学，对校园比较熟悉，加上有报到指示牌相助，他很快在爬满爬山虎的办公楼里，找到班主任周岩的办公室。

缴上费报过到后，他来到楼下花坛，靠着水泥花架坐下。

他想好好静一静。

紫藤覆盖了花架，如一顶巨大的华盖，投下一地绿荫。林远微微闭上眼，扩张胸廓，深吸一口空气，默默品味空气清新的味道。

阳光透过眼皮，在眼前挥洒出一片灿烂的彩霞。

经历了那么多艰难曲折，现在，他真真切切成为了良江中学的一员。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一个多月来的升学恩恩怨怨就此随风而去，全新的未来在眼前徐徐展开。

林远拎着旅行袋，扛着被褥，来到宿舍楼203号门前。

门敞开着，他站在门口扫了一眼。

宿舍里没有开灯，借着从北面窗户透进来的昏暗光线，可以看见房间里有6个床位，只有靠门和靠窗的上铺空着。很明显，有4个人捷足先登，他来晚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十分安静。现在临近中午，大概舍友们去食堂打饭了。林远选了靠门的上铺，他站在门边，刚要放下杠在肩上的被褥，门后的阴影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接住他的被褥。

林远被吓了一跳，三四秒钟，眼睛适应黑暗后，这才看清门后阴影里下铺位置，站着一个瘦瘦的男生，小小的脑袋，头发稀薄，紧贴头皮，使脑袋显得更小。

男生见林远注视着自己，胆怯地低下头，惶恐不安地搓着两只手，不知该说什么。他的手指细若竹枝。

“你好，我叫林远，住你上铺。”林远微笑着说，向男生友好地伸出手。在良江市一个月来的摸爬滚打，让林远身上有一股子社会味，三秒钟可以和一个陌生人熟络起来。

“我……我叫辛明。”男生胆怯地将手放到林远手中，略微动一动，算是行过握手礼了。

林远感到手掌中的这只手，又凉又细，他不禁心生怜悯，看了辛明一眼。

辛明迅速抽回手，想起什么，说道：“对不起，我挡着你了。”他从阴影里走出来，让出位置，一声不响地站到林远侧面，整个人弱小、安静，很容易像空气一样被忽略，难怪刚才林远没发现他。

“我是XX县鞍山乡的，你是……”林远从辛明发黄的白色旧的确良衬衣、打着补丁的裤子、看不出发型的发型，判断他应该也是来自农村，但他没有明说，而是先自我介绍，以抛砖引玉。

一听林远来自农村，辛明眼底升起一缕亮光，敢正眼看他了。“我是XX县放生乡的。”

尽管两人不在一个县，但同为农村学生，让他找到认同感，说话音量大了10%，透着小小的兴奋和激动，信心明显提升半个档次。

林远冲他微笑着点点头，既然都来自农村，两人又是上下铺，以后会有不少话说呢。

刚才的拘谨消散而去，辛明看看林远的铺位，铺位上还是光溜溜的木板，便热情地说：“我来帮你吧。”说完，也不等林远答应，他已脱掉鞋跟裂了一条缝的凉鞋，无声而又轻巧地爬到上铺，接过林远递来的被褥，熟练地展开，齐整边角。

铺完床后，两人成为好朋友了。

因为是报到时间，陆续有学生搬进宿舍，走廊里不断有人来来往往，拖着箱子、快步走着、大声说话，十分嘈杂，林远便关上宿舍门，和辛明坐在下铺聊天。

刚聊一会儿，楼下传来节奏强烈的音乐声，声音上楼，拐进二楼走廊。

是费翔的歌声：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

每次当你悄悄走近我身边

火光照亮了我

……

这把“火”烧到203宿舍面前陡然停住，林远辛明面面相觑，不明就里。辛明最先反应过来，他猛推林远一把，嘴里喊道：“快闪开！”

话刚说完，房门哐当一声，被一脚踢开，门框狠狠拍在林远刚才坐的位置。

要不是辛明反应快，林远的膝盖估计就被拍碎了。

林远霍地站起来，怒火把脸都烧红了，不自觉攥紧拳头。“是谁？！”他怒气冲天地大喊，一步跨到门口，想看看是谁踹的门。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白色背心、喇叭裤，留着说不出但看着很帅气的发型，后来林远知道这就叫费翔式发型。

男生戴着墨镜，右边嘴角微微上翘，显出谜一般的笑容。

林远没心情看他的脸，注意力集中到他肩上扛着的“火箭炮”——一台四喇叭收录机，收录机里，费翔还在卖力地唱着那把火，歌声震耳欲聋。

“屋里有人啊？”扛着“火箭炮”的男生惊奇地说，看看被踹了一个脚印的宿舍门，“为什么不开门？”

林远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这人简直就是神逻辑，你没敲门，怎么知道你要进屋，不知道你进屋，怎么给你开门？

林远堵在他面前问：“同学，你是203宿舍的？”

“不是的话，我为什么要站在这？”“火箭炮”反问，挑衅的味道和三伏天的汗味一样浓厚。

林远不满地说：“门没锁，要进屋，直接推门就行。”他的意思是，你干嘛要踹门，和门有仇啊？

“屋里有人，更应该开门啊，为什么要关门？”“火箭炮”说。

这人完全就是不讲理啊！林远看出眼前的人不是省油的灯，但他也不是软柿子，岂能你想捏就捏，正要还击，背后辛明使劲拽他衣角，他只好退后一步，让开“火箭炮”。

“火箭炮”迈动长腿，大踏步迈进房间，在他带起的风尘里，跟着一个瘦小的男生，一路小跑，默默的一言不发，不注意还真不容易看到。

仅仅三步，“火箭炮”就走到靠窗自己的铺位前，把双卡四喇叭收录机放到寝室唯一的桌子上，关掉收录机，费翔立即消失无踪。

林远转头看向辛明，辛明小声说：“千万别和他争论，得罪他，我们没有好果子吃。”辛明没有用“你”，而是用“我们”，是真把林远当知心朋友，开始帮林远考虑。

说话时，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也走进宿舍，胳膊夹着一本书，也不和大家招呼，悄咪咪坐到靠窗的下铺。

“人到齐了，”“火箭炮”拍拍掌，大声说，“兄弟们，坐过来，203宿舍召开第一次全体大会。”

林远看一眼靠窗的上铺空位，明白在相当长时间里，203宿舍成员就是5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