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能坐小轿车的，良江市没几个人吧（1/1）

“林远，真的不用花这个钱。”辛明对好朋友说，同时死死抓住他的手。

这句话，辛明在百货商店说了不止三遍。商店售货员不满地说：“到底买不买，不买我卖给别人！”说罢，给了辛明一个白眼，意思是你没钱还买啥运动鞋！

“这鞋我们买了！”林远掰开辛明的手，把20元钱塞到售货员手中，将鞋装到塑料袋中。这双白色的老款“回力”运动鞋，刚才他们挑选了很久，认为款式、牌子都不错，唯一有错的就是价格较贵，几片帆布加一片橡胶，就要几十块钱，好意思开得了价。

售货员不这么认为，20块钱还嫌贵的话，80块钱、100块钱的算什么？哪吒的风火轮吗？

林远买的起20块钱的运动鞋，辛明买不起。

但运动鞋又非买不可。

第一堂体育课，体育老师把林远、张明远和辛明从队伍里叫出来。“不知道上体育课要穿运动鞋吗？这是常识啊，同学！”体育老师指着三人脚上的凉鞋痛心疾首地说。

穿凉鞋上体育课跑步容易跌倒摔伤，这是常识，但买运动鞋要花钱，而且农村学生不一定买得起运动鞋，这也是常识。但体育老师不知道啊，他还以为这几个农村学生不重视体育课。

“买双运动鞋就那么难吗？”他不相信会有人买不起运动鞋，在他从教的生涯里，没有遇到过学生穿不起衣服和鞋这样的经济问题。这很好理解，大一点的城市里，双职工家庭的经济收入足以承担孩子上学的经济压力，和农村家庭连上学的学费都凑不出有天壤之别。

城乡之间的巨大差别，一直在城里生活的体育老师是不懂的。

张明远无意中又补了一刀。体育老师批评之后，他马上请假，屁颠屁颠跑到学校南门外的百货商店，买了一双40元的新款“回力”运动鞋，当着体育老师的面换上，让体育老师更加坚信，这几个农村学生就是缺乏专业运动知识，也不重视体育课，这不，一批评就好了。

小镇少年的经济实力远强过林远和辛明，但林远好歹可以买一双20元的老款“回力”，辛明的经济实力，则只能支撑6元一双的杂牌解放胶鞋。这种杂牌鞋被牛皮纸包着，堆在柜台角落吃灰，连售货员都嫌弃，懒得推荐给客人。

所以，林远也穿上运动鞋的话，辛明就可能被老师批评：“为什么不换运动鞋，是买不起吗？”

辛明买杂牌解放胶鞋，穿着去上体育课，林远都不用想，知道他一定会被邓晓波笑死。他就辛明这一个朋友，辛明脸上无光，他也会颜面扫地。

所以林远决定，要买运动鞋就两人一起买，坚决不给邓晓波嘲笑的机会。开学才几天，邓晓波这家伙就像苍蝇一样，围着他们嗡嗡嗡，赶都赶不走，非常讨厌。

柳小娅一出现，“苍蝇”又变成“瘌蛤蟆”，尽恶心人了。

林远花40元买下两双老款“回力”。走出百货商店，他把鞋盒塞到辛明手里时，辛明泪光盈盈，说话声都拉丝了：“林远，那钱我一定还你！”

“我不急，你随便用！”林远豪爽地说，心里翻腾着一缕快乐。哦，原来拉人一把的感觉真是不错。他想起陈小妹，她答应资助他时，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两人来到校门口，此时正是星期六下午，第二节课后，家在市区的住校生可以回家了，所以校门口很快变成自行车流的泄洪口，自行车铃声、说笑声，闹哄哄汇聚在一起，沿校门前的马路左右扩散而去。

两人抱着鞋盒，站在学校围墙根下，等着车流散尽之后再进校。

“滴……滴……”，隔着汹涌的自行车流，校门的另一边，传来几声响亮的汽车喇叭声。

林远循声望去，见五辆黑色的小轿车顺着马路边停着，喇叭声就从那儿传来。

1990年的良江市，马路上跑得最多最欢的是自行车，偶尔夹杂着摩托车，零星加进来几辆公共汽车，要看到小轿车，得靠运气。他在良江市闯社会期间，看到过的小轿车，一伸手就能数出来。

那时候，小轿车不仅贵，有钱还买不到，所以那个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闫哥，出门也是挤公交，排场一点会坐耙耳朵（人力车），不是他朴素，真的是拿不到买车的条子。

现在，良江中学校门口一下出现五辆小轿车，那场面，除了震撼，林远想不出别的词。能坐进其中任何一辆，都是良江市非富即贵的人物。看来，良江中学真的是藏龙卧虎！第二节课大课间休息时，在操场上跟着全国广播体操口令挥胳膊抬腿的两千多人中，居然隐藏着几个背景显赫的子弟，林远想想就觉得刺激。

林远伸长脖子，看谁会走进那五辆小轿车，他很好奇，同时又隐隐有了答案：如果邓晓波没有吹牛，柳小娅会钻进其中一辆，否则……。

“快看！”林远的衣角被辛明拽了一下，说话声难掩兴奋与激动。

“邓晓波未来的女朋友名花有主了！”辛明笑哈哈地说，一点不掩藏自己的幸灾乐祸。

林远忙收回聚焦到汽车那儿的目光，漫无目的在庞大的自行车流中扫描。这闹闹嚷嚷的人车混杂场景，靠一双肉眼，无异于大海捞针。

“努……看哪。”辛明胳膊肘轻捣林远，撅起两片嘴唇，指南针似地指向某个方向。

沿着辛明的指示，林远远远地在车流人流中搜索出一个目标，齐耳短发、白色短袖衬衣、高挑的个子，这不是柳小娅么？她怎么会骑自行车，邓晓波不是说她家关系很硬吗？现在看来，那个有头无脑的家伙就是在用嘴巴发射卫星而已。

和柳小娅并排而行的是个男生，林远不认识他，所以应该是别的班的。男生个子比柳小娅稍矮，身材微胖，穿一件暗红色T恤，长一张大众脸，从和柳小娅轻松谈笑看，他应该和柳小娅很熟。

“他应该是柳小娅男朋友吧，邓晓波见了还不得气死？”辛明继续八卦，继续幸灾乐祸。

“在一起不一定就是谈恋爱吧？”林远表示怀疑，辛明这个逻辑完全经不起任何推敲。

“说他们谈恋爱，我心里会好受点，”辛明笑着回答，随后带点惊呼的口气小声说：“林远，那个柳小娅长得……还真是好看！”

林远没有做声，他也发现柳小娅是真好看。虽然同在一个教室上了几天课，但柳小娅坐前排，林远坐后排，他看见的是背影，她偶尔侧脸示人，因为距离远，看不清楚。现在，柳小娅推着自行车，从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款款走过，正面、侧面缓缓展示。

虽然就那么20来秒，柳小娅和同行的男生就骑上自行车，随着车流远去，但林远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脸庞轮廓柔和、优美，没有突兀的线条，是那种标准的鹅蛋脸形。又圆又大的两只眼睛，眼角略微上挑，笑意盈盈，鼻梁高挺，嘴唇红润、线条清晰，嘴角微微上扬，让人看一眼，也仅仅只需一眼，就过目难忘。

她也不是没有瑕疵，在下午的阳光下，鼻翼两侧能看见有几粒雀斑，但就是这零星的雀斑，加上油黑闪亮的齐耳短发，使她白里透红的皮肤更显真实、水润。

白色衬衣下摆在腰部随意打了一个结，显得腰肢纤细柔韧，牛仔裤合体但不紧绷，使腿看起来更长，整个人充满了青春少女的天真与活力。

在林远的印象里，这种女孩只会出现在画报里，是用来欣赏的，是为了让你感到生活的美好，现在就真真切切骑着自行车在一米外，笑语嫣然，活色生香。

你可以不相信邓晓波的脑子，但不能怀疑他的品位，他说柳小娅是校花，还真没有半点吹牛。

“滴……滴……”，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自行车流中缓缓滑动，透过摇下的玻璃车窗，林远和辛明清楚地看见，邓晓波坐在后排座位，两眼淡漠地望着车顶！

辛明看看紧抱在怀里的20元一双的老款“回力”运动鞋，刚才敬如宝贝，现在看它竟然像一粒尘埃。

“咱们走！”林远对呆住的辛明说，“今晚点一份2块钱的回锅肉，妈的，坐小轿车有什么了不起的！”

因为住宿的学生大都回家了，食堂的窗口显得冷冷清清，虽然菜品数量缩减，但回锅肉、红烧肉这两样被学生疯抢的硬菜，依然在值班。食堂的打算很简单，受欢迎的菜不怕被剩下。

林远和辛明一人买了一份回锅肉，外加一份圆白菜炒猪血，一顿两样荤菜，要不是受邓晓波刺激，平时根本不可能。两人坐在操场主席台的石阶上，吃得两片嘴唇冒油花。这种奢侈生活，开学以来是第一回。

辛明十分满足，看着干干净净的饭盒，对林远说：“将来考上大学，户口农转非，是不是可以顿顿吃回锅肉，天天穿皮鞋？”他想起邓晓波过的就是这种生活，这也是他能想到的幸福生活天花板。

“这个目标……还真的不低，”林远说，“你看邓晓波过的就是这种生活，但人家有小轿车坐，能坐小轿车的，良江市没几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