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缩影（四）（1/1）
但见臭九坐在她身旁。那臭九头上当真有血，脸也青一块紫一块满是伤痕，比平常更难看的多了。他那哆哆嗦嗦的手，拿的正是软蛋给他买的糖。只听他有些伤感的说：
”你老想吃块糖，给了钱要我买。我一直怕安豆他妈知道胡猜，没给你买。昨天才悄悄托了个孩子买了，他吃了二块，剩下这三块了，你就尝尝看……”
死老婆伸出颤巍巍的手，抚摸着臭九的伤痕，全身都抖动了起来，哽哽咽咽说：
”我们一同尝尝……共同感受一下甜甜的滋味……”
后来他们的谈话和糖没啥关系了，软蛋因年龄小便也听不太懂了。只听那死老婆说什么”不该跟那么多男人。”还有什么”别人着迷她的容颜，自己却误认为自己有本事才华。”又说什么”自己挥霍了男人的钱，同时男人也玩耍了她的青春。”还感叹什么”在梦里活了一回。整天在和人谈情说爱，满耳朵都是爱你爱的为你死！痴情呆呆的认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呢，瘫痪在床才知自己连一坨臭狗屎都不如！！！”
自然臭九也倾诉了他的苦水，什么”多年拉长工积蓄”了，又什么”房前屋后许多大树”了，还说自己为了老了有个依靠，把一切全都用在了侄子身上，为他娶媳妇盖了房。结果想图依靠，反而统统都成浮云泡影了！
草屋外的软蛋越听越不懂，越听越遥远，大感无味的要紧了。他见伙伴们都悻悻而去了，也不再理会臭九和死老婆，跟着伙伴们别处去玩了。
之后，臭九便木呆了，不再理会孩子们了。他天天在河边洗他和死老婆那脏得无法洗干净的破衣烂衫。孩子们试着骂了他多次，可他却如石雕泥塑一般，只顾忙他的，并不理会孩子们分毫。大伙儿只觉索然无味，就去别的地方寻乐趣了。只几天工夫，臭九便从孩子们的心里消失了，谁也不再提及他了。
没多久软蛋听说安豆他妈让臭九砍柴，他不慎滚沟，摔坏了腿脚，夜里爬到死老婆那里，便双双死了。为他们处理后事的人说，两个人都穿着干干净净的旧衣服，脸上也都带着从未见过的幸福的笑容，安祥坦然的双双死了。看样子像是双双亲亲蜜蜜甜甜美美的去游山玩水去了一样，很显舒心快意。
他们死了，没人惋惜，没人在意，更没人为他们流半滴眼泪。至多当时为他们收尸的人感叹说：
”死了倒也是福！”
那时软蛋不解这话，但现在他却深深明白了。
明白了一一一
却是过了十几年的今天，像孤独无靠的残弱病犬，伶仃孤苦的身处凄风苦雨的今天。
之前，绝没印迹，也从来不想这话的。
软蛋心想，生活原本太清晰明朗的了，只不过自己从未在意正视过耳闻目睹的那许许多多暗潜自己缩影的事物罢了。
对于十几年里绝没回顾深思的臭九往事，仅仅现在才突然想起并为之伤感，奇怪吗？
不奇怪的！
这正如幼时贪馋贪玩，从没想过好好用从臭九手里要回的小刀销铅笔识字，现在无奈可怜的活在别人的歧视和穷困潦倒中，深深地理解懂得了臭九一般，都是极其自然的。
不奇怪的，极为自然的，要的什么伤心泪呢？只须时刻清清醒醒的走好自己以后的路。
软蛋边走边想着臭九在人世的这些事情，不觉便到了他的坟墓前。其实按照实际情况来说，软蛋面前的这座坟，并不是臭九单纯的墓地，而是人家死老婆的坟墓。因为他侄子李智胜那时日子尚不如意，又见他同死老婆死在一处，便想这死老婆生死由公家承担，死了自是有公家给棺材和其它费用，自己何不以成全亡人心愿为由，将他们同装一个棺材安埋了？这般其不省下一笔丧葬费用？还可落个孝顺的美名了！
不知怎的，当软蛋站在这让人伤情的坟跟着，不由自主便流了眼泪，心里想：
”这人世，软弱善良的人，活着被世事折磨的透不过气，死了成了鬼，还让人弄的不得安然！”
软蛋正自慨叹，不意被人拍了一把，只听那人说：
”没看得出小兄弟还是个有情义的人！”
软蛋听了这话，忙抹了一把眼睛说：
”哪里哪里？！”
那人又笑着说：
”同命相连，怜惜垂泪，人之常情，又掩饰个啥？”
软蛋听他那话有些真诚，方敢抬头定睛细看那人。只见他容貌端正，细高身材，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却是一幅饱经风霜的神情了。软蛋一看见是陈乐天，知道他是个外地人，上了他们村一个寡妇的门。由于在本地没根没基，又上的是寡妇的门，为人格外本分勤劳善良。他平日虽然和软蛋不甚来往，但从没像其他人那样无故欺负过软蛋，见了总是和和气气的。
那陈乐天见软蛋只管盯着他看，便打趣说：
”你个瞎熊，我又不是大姑娘，你只管盯着看我做甚？”
软蛋听他这话，笑着问：”我来这里是智胜叔叫我挖坟呢，你却来这里干啥？”
”我也是队长派来干这事的。你瞧你扛着镢头锨，我也一样扛着镢头锨，不过还被你多拿了一样，就是这苇席。是队长给我的，说是挖出了尸骨，用席卷了好安埋。可我有些莫名其妙，给一张席就行，却给了二张。我当时想问，却见队长黑着脸，咱又是外地人，也没敢多舌。软蛋呵，你是本地人，给我说说这其中缘故。”为了显得亲近，陈乐天和气的对软蛋说了这么多话，希望软蛋不和他见外，给他说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使他内心畅亮些，不至于生活在这里，却对本地什么也不知道。
软蛋平日除了和他贞莲嫂说个话，也没几个想同他说话的，今番好不易遇上个想同他聊天的，内心很是兴奋。便把臭九与”死老婆”的故事说给了陈乐天，不想那陈乐天听完后，不禁失声痛哭了起来，倒使得软蛋一时慌然无措了。
只听那陈乐天伤感的说：
”我的傻兄弟，你当哥哥是因啥飘落此地？说起来真让人好不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