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临玉京(1/1)
大梁朝
太和五年
这日傍晚,皇帝在紫宸殿设宴,款待由南疆上京平南王世子谢辰和永平郡主谢雅。
沈沛儿顶着谢雅的脸,随谢辰一路进了紫宸殿,叩拜了帝后之后,一一见过到场的宗室,包括帝后的两个嫡子。
太子李晏山是皇后的嫡长子,五官英朗,但神情冷峻,端的是储君的矜贵,见之可敬不可亲。
而他的弟弟荣王李晏安看上去却亲切很多,他的五官相较太子更加柔和,脸上也带着讨喜的笑容。只是可惜,他的左眼瞎了,三年前李晏安在府上大宴宾客,喝醉之后不慎落水,左眼磕到了水中的岩石,流血感染,自此就瞎了。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
沈沛儿看着他那只套着眼罩眼睛,心中一阵冷笑,他那只眼睛,是她亲手戳瞎的。
三年前,沈沛儿还是宰相沈淮方的庶女,她的生母是个胡姬,在她六岁时就死了。她在相府中无依无靠,是个人都可以踩她一脚。皇帝下旨给她嫡姐和荣王赐婚,她的父亲和嫡母把她当做陪嫁的侍妾,一并送进了荣王府。她就此踏进了那吃人的魔窟。李晏安人前是谦谦君子,是玉京城万千少女的梦里人,人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她进荣王府的第一日,就被李晏安折磨得不成人样。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她终是戳瞎了李晏安的一只眼睛,逃出了那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三年来沈沛儿没有一天忘记在荣王府所遭受的屈辱,她隐忍蛰伏,为的就是有一日能手刃李晏安。一只眼睛哪够呢?沈沛儿的脑海里闪过过往的种种,这次回来,她要李晏安偿命!
即使心中恨意滔天,沈沛儿的面上却一点不显,微笑着向李晏安行礼,举止端庄、落落大方,一丝一毫都挑不出错处。
宫宴开始,在场的宾客落座。丝竹管弦声起,舞姬们翩翩起舞,如同一片片轻盈的花瓣,散落在大殿里。一时间大殿上觥筹交错、劝酒畅饮好不热闹。
宴会到了高潮,太子起身向帝后行了一礼说道:“今日难得相聚,儿臣想吹奏一曲《太平曲》,一为欢迎世子郡主远道而来,二来我大梁这些年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全仰仗父皇的励精图治,儿臣愿奏这《太平曲》献予父皇。”
皇帝顿时来了兴致,皇后也趁机对他说道:“《太平曲》甚好!这曲子是乐圣为大梁开国所创,老镇国公当年在开国大典上合着《太平曲》为太祖和三军将士们亲自表演了一段剑舞,流传至今。今日若只有山儿演奏,未免太单调了一些。永平郡主出身将门,臣妾听说她自幼习武。依臣妾看,不如让永平郡主和山儿合作一曲,以贺陛下治下的盛世?”
说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沛儿的身上,谢辰也慌张地看着她。若是真正的谢雅,表演一段剑舞是小事一桩。可是沈沛儿出身相府,哪里会舞刀弄剑?
此时沈沛儿安慰般拍了拍他的手,给了他一个笃定的眼神。然后不慌不忙地起身,接过了内侍递来的剑。
李晏山的笛声响起,沈沛儿如游龙一般优雅地舞动起来。自她逃出荣王府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还是太弱了,不然不会只戳瞎李晏安的一只眼睛。这三年来她跟着姚清苦练武功,为的就是他日有机会能对李晏安一击毙命。想到这里,她手腕一转,提剑直指李晏安而去,大殿上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眼看着剑锋离自己越来越近,李晏安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恐惧。沈沛儿在剑锋离李晏安只有几寸的地方突然收回,一个跃身轻盈地回到大殿中央。随着曲子进入高潮她的一招一式也更加凌厉,如疾风、如闪电。在场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被她吸引。一曲终了,沈沛儿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将剑收入鞘中。
“精彩!”
最先喝彩的是寿王世子李晏江,他今年只有十七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紧接着,紫宸殿里掌声四起,皇帝更是龙颜大悦,大手一挥赏了一大堆东西。
沈沛儿谢过礼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谢辰低声说道:“想不到沈姑娘还有这一手功夫。”
沈沛儿回道:“和世子还有郡主比起来,我不过是花拳绣腿而已。”她看了一眼李晏安,又说道:“不过手刃仇人,应当是足够了。”
这时,一阵清脆的笑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沈沛儿循声望去,只见高坐上的皇后抬起手,她用那宽大的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的袖子遮住了嘴,她凑到皇帝身边,却用全殿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陛下,刚才永平郡主和山儿合作的《太平曲》实在精彩!二人初次见面却能合作地如此天衣无缝,臣妾想着莫不是天作之合?”
皇帝看着沈沛儿不说话,脸上却是十分满意的神色。
皇后瞧着他的脸色,又进一步试探道:“东宫侧妃的位置悬置多年,依臣妾看,永平郡主无论家世、模样、品行都合适,难得她和山儿又这么相配,今日家里人齐聚一堂,不如陛下趁此机会为两个孩子下旨赐婚?也算是喜上加喜。”
众人的目光都向沈沛儿集来,谢辰的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是了,平南王之所以愿意让沈沛儿代替谢雅入京,为的就是应付天家的婚事。平南王谢家世代为大梁皇帝镇守南疆,也是大梁唯一绵延至今的异姓王。躲过了无数腥风血雨的谢家和皇室间有着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谢家每一代都要将一个女儿嫁入皇室,以此来维系谢李两家的关系。
想当年,年轻的平南王带自己的妹妹丹阳郡主入京,彼时还年轻的帝王对丹阳郡主一见钟情,将她纳入后宫,封为贤妃。初时丹阳郡主还得宠,很快就为皇帝诞下了皇子。但是好景不长,不久她就暴毙宫中。她的儿子也只比她多活了两年,最后不明不白地病死在了皇宫里。平南王在京城的家臣打探来的消息,说是丹阳郡主谋害皇嗣,被皇帝毒酒赐死。
两个月前,皇帝招世子和郡主入京的圣旨到了南疆,当时沈沛儿随白衣圣手姚清正在平南王府为王爷治病。沈沛儿看见谢辰跪在平南王面前,悲愤交加地说道:“爹,咱们家已经搭进去大姑姑还不够,还要把雅儿也一并搭进去吗?!”
王爷的内心也被往事牵动,面露悲痛,沉默不语。
谢辰又道:“大姑姑在家时最是良善,南疆有多少战士的遗孤是在她兴办的育婴堂长大的?她那么喜欢小孩子,怎么会谋害皇嗣?!再说我那小外甥,他还不到两岁就死了。爹,您难道还要把雅儿往那火坑里推吗?”
平南王颓唐地坐在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谢雅是他唯一的女儿,前两年借着为王妃守孝的名义一直拖着没有送她进京。今年谢雅已经十九岁了,刚出了孝期,招她入京的圣旨就到了。皇命不可违,叱咤疆场的平南王此刻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为大梁尽忠究竟有没有意义?
就在平南王陷入两难之时,沈沛儿上前道:“不如让我替郡主入京吧。”
平南王惊道:“你?”
沈沛儿点头道:“王爷和世子都心知肚明,此番陛下招世子和郡主入京,是为了郡主的婚事。三年前陛下就有此意,可当时不巧遇上王妃去世,世子和郡主为母守孝三年,这才拖到现在。此番入京,郡主想必要指婚给太子做侧妃。两位久居南疆,生性单纯,京城人心复杂莫测,此番进京怕是会有凶险。我从小在京城长大,京城的高门我都很熟悉,况且我和郡主同岁,身量也一般,姚圣手除了医术一绝,易容的手艺也是天下无双,请他替我易容一番,便可替郡主入京,也可保世子在京无恙。”
平南王起初是拒绝的,可是沈沛儿又道:“王爷,虽说现在太子势大,可是陛下正直盛年,废太子梁王也还平安地在封地呢,他的身边也聚集了一批能人。未来究竟谁能坐上那位子还未可知。若是现在郡主真嫁与太子,万一将来起了夺嫡之争,王爷难道要绑着一家老小,为太子冲锋陷阵吗?”
若是玉京城里的官宦听了沈沛儿的话自然会嗤之以鼻,富贵险中求,能为太子冲锋陷阵,助太子登基,他们就有了从龙之功,青云直上。
可是谢家世代在南疆,早已远离朝廷纷争多年,平南王并无意于卷入这样的风暴中。再说谢家已经封王,封无可封了,真有了从龙之功,反而会变成谢家的催命符。
平南王动了心,转而又问道:“若是陛下真降下旨意,要雅儿嫁给太子,到时又该如何?”
沈沛儿是从地狱回来的恶鬼,她此刻想的是,若是真进了东宫,她定搅动得东宫大乱。面上她却淡定地说道:“那就由我替郡主进东宫吧。我已嫁过一回人了,妇人后宅之事我都能应付。将来若真有血光之灾,我自然有办法脱身。谢家也不必被这门婚事所牵连。”
平南王思虑再三,勉强同意了沈沛儿的提议。这才有了沈沛儿替谢雅入京这一节。
此刻沈沛儿看了一眼太子妃,只见她坐在太子身旁,镇定自若,面露微笑,自是一派娴静,想必她对这样的场面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吧。自李晏山被立为太子后,各方势力想着法地给他塞女人。沈沛儿的父亲沈淮方就在两年前把她的一个庶妹送入东宫做了太子良娣。
现在数十道目光落在沈沛儿的身上,她拉住想要替她说话的谢辰,不紧不慢地起身,向帝后行了一礼道:“能得皇后娘娘的青眼,是臣女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臣女的婚事全听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安排。只是三年前家母病逝,临走前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看到臣女坐上八抬大轿嫁做人妇。无论臣女将来嫁谁,都希望能全了母亲的遗愿。”
沈沛儿此话一出,皇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太子妃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大殿里顿时气氛也尴尬了起来。
八抬大轿,从来都是正妻才能有的礼遇。
可李晏山已有正妻,若要八抬大轿娶永平,又置太子妃于何处?难道让太子妃下堂了吗?
一片沉寂中,想不到最先开口的是李晏安。:“哈哈,这有何难?郡主,我明日把我这王妃休了,上你府上提亲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