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远方来客(1/1)
这日傍晚,平南王府迎来了两位来客。说是要见永平郡主。
沈沛儿来到前厅,一见到来人,大喜道:“月梅,你怎么来啦!”
来人是沈沛儿的贴身侍女月梅,陪她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又陪她一起入了荣王府。
在逃出王府后,月梅拜入药王谷门下,成了姚清的师妹,两个月前,月梅本要随她一起上京的。可是途中听说江兴府发了大水,当地人染了瘟疫,月梅便随姚清一起去了江兴府。想不到两个月后,月梅会来玉京。
沈沛儿瞧了一眼和月梅一起来的人,这人做农妇打扮,脸上满是憔悴。
“月梅,这位是——”沈沛儿用眼神示意她。
可还没等月梅说话,那农妇就跪了下来哭诉道:“贵人!求贵人为民妇、为江兴府的百姓做主呀!”
沈沛儿被吓了一跳,连忙和月梅两人把她扶了起来。
沈沛儿看着月梅,在等她的解释。只听月梅说道:“小姐,这位是桂兰,她住的江兴府清源县,就是受灾的五个县之一,她男人在和灾民去江兴府衙要说法的时候被衙役打死了。这次来京打算来京城告御状的,她还带了灾民们的万民书。”
要说法?
要什么说法?
江兴府的官员又为什么会打死人?
沈沛儿看向桂兰问道:“桂兰姑娘,江兴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桂兰悠悠开口,在她的讲述中,沈沛儿看到了江兴府这民不聊生的三个月。
三个月前,江兴府清源县。
今年入夏以来,雨水就特别多。
流经清源县的宏济河水位猛涨,好在三年前,朝廷拨款给宏济河修了河堤,这才堪堪挡住了汹涌的河流。
又是连着三天的暴雨,像是密不透风的布,盖在整个清源县上。
桂兰坐在屋里发愁地里的庄稼,这么大的雨,庄稼估计全泡烂了。
她男人让她不要愁,若真是庄稼遭了殃,横竖他有体力,可以去县里给大户们做活,总不至于饿死的。
她听了很欣慰,她当时想着,这辈子不求荣华富贵,只要能和这个人互相支撑、互相体谅地度过一生,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夜里她起夜,感觉脚上一片冰凉,似是有水漫过,待她再走两步,水已经到她的大腿了。
她吓得赶紧回去喊醒丈夫,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往房顶上爬。
二人在屋顶的茅草堆上对付了一夜,天色刚刚泛白时,半睡半醒的桂兰被她的丈夫叫醒。
只见茫茫天际之下已是一片汪洋,她已经分不清哪一片是自己家的田了,村里的房屋已经变成了一座座孤独的小岛,小岛上是和他们一样震惊又茫然的邻居们。
她看向远方,那是宏济河流过的地方,她看见那平日里看上去固若金汤的大堤,豁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姑娘,大水来了后我家里的田全被淹了,地里的庄稼全死了。
县衙的粥棚每天每人只能领一碗米汤,根本不顶饱。
可是为了不至于到冬天饿死,我们每天还是要抓紧下地干活,赶着把庄稼重新种下去。
有时候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连树皮都吃。
村子里死了好多人,县衙也不管。
县里的大户拿粮来买地,两三担稻谷就想买一亩。不卖地,说不定过几天我们就要饿死了。可是如果把地卖了,来年家里又吃什么?横竖都是死路。
那天我男人和村里的人一早就出发,想去惠阳城请知府大人主持公道。
我满以为,这次能盼来青天大老爷,明日粥棚里不再是米汤而是粥,或者大户们能用五六担一亩的价格来收地,这样家里还能留一两亩田活命。
可是乡亲们抬回了我男人的尸体,他浑身是血,盖了块白布被抬回来。他们还说,知府老爷们说乡亲们是闹事的刁民,打死活该。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只想活下去,我不知道怎么就这么难?!
我此次来京,一是为受灾的百姓讨一个公道,二是为我男人讨一个公道。他不能就这么被当做刁民不明不白地死了!”
说到这里,桂兰已经泣不成声,而沈沛儿听后也陷入了沉默。她没想到,江兴府这个大梁最富庶的地方,会变得这么乱。她的脑中,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她记得,她离开玉京的那一天,那个男人正好被问斩。
回过神,她又问道:“姑娘,你这次来京可带有什么证据?”
桂兰回过神,她从胸前的包袱里掏出一卷有些破旧的白布,月梅和她一起把白布小心翼翼地展开。
只见白布右侧是控诉江兴府贪墨赈灾粮款,导致灾民饥不果腹、贱卖田地的诉状,后面跟着的是密密麻麻的血指印。
沈沛儿呼吸一滞,这些指印背后又是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她想了一下,说道:“姑娘眼下先什么都别想,先在这里住下来。我也不是什么官,但是有我在一天,我便尽力保你在玉京无虞。”
她又看向月梅:“你们一路来京,没有遇到危险吧?”
“小姐,自我们出发,就没有一日消停过。江兴府那群狗官派了三路人马追杀我们。还好师兄安排了几位江湖义士沿路保护我们,不然我们不知能不能平安到玉京。”
沈沛儿握着她的手:“你们一路辛苦了。先安置下来吧。接下来的事咱们从长计议。”
她命人给二人安排屋子,让她们先休息。她自在前厅,等谢辰从练武场回来,和他说明了收留桂兰的事。
眼下桂兰身份敏感,她既然被一路追杀,那想必此刻已经有探子知道她进了平南王府了。江兴府是李晏山的地盘,现任江兴府知府,就是他的岳丈,太子妃的父亲。现在说不定东宫已经知道桂兰来京了,此事与平南王府无关,她自是不愿牵连。
“世子放心,如果你觉得为难,待明日我给桂兰另找地方。”
谢辰却摆手道:“沛儿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你代雅儿入京,已经是给谢家帮了大忙了。这些日子你又帮我们查清了我姑姑死亡的真相,我怎么谢你也不为过。
谢家虽远离朝堂,但我也知道,那江兴府是太子的地盘。也不瞒你说,我已把这些日子的事情八百里加急告诉了父王,昨日父王来信说,决计是不和皇后的儿子结亲了。所以现下这个情况,谢家也不怕将来和太子撕破脸。
再说,江兴府出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既然那桂兰姑娘求到平南王府来,我若不出手帮一把,也愧对自己的良心。
你让她安心在这里住着,有我在,没人敢动她。”
沈沛儿听后心下感动,这些年她见过很多人,和她谈利益得失的多,和她谈良心的却少之又少。想不到今天她在谢辰这里遇到了。
她向谢辰深深一拜:“世子高义,沛儿铭记于心。”
晚间,沈沛儿把月梅叫来房间:“张鸣玉在江兴府?”
说起这张鸣玉,倒是个奇人。他是梁王的门客,在梁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跟随他。
六年前他还是集英殿上的一名考生,不知在殿试上写了什么激怒了当今皇帝,皇帝下令取消他的考生资格并且永不录用。
当时还是太子的梁王却收留了他,将他收作门客。
那年沈沛儿从荣王府逃出来后,去梁州投奔梁王,最初全府上下皆因她是一介女流而不愿留她。最后是还是他说服了梁王,收留了沈沛儿。自此沈沛儿才得以蛰伏下来。
月梅奇道:“小姐,你怎么知道张先生在江兴呀?”
“他那字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沈沛儿想到刚才看到的万民书,甫一展开,她就知道这是张鸣玉的手笔,她转而又问道:“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玉京?”
“张先生只在清源县和我们打过一个照面。那时候县里到处都是灾民,每天一睁眼听到的都是哭声。张先生实在看不过,替灾民们写了万民书。他把这万民书交给我,嘱咐我带着这个来玉京找小姐,然后他就走了。张先生说他另有要办的事情,所以不能同行。不过他说了,如果事情办的顺利,过不了多久他也会来玉京找小姐的。”
“他在京城这么多朋友,怎么偏来找我呢?”眼下被丢来一个人,沈沛儿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心头不禁对张鸣玉升起一股恼怒。
“张先生说了,全玉京能尽心尽力保护桂兰姑娘和万民书的只有小姐了。”月梅认真地回答。
沈沛儿感到一阵头痛,心里骂道这个张鸣玉,把难事都丢给她了。
“小姐,你说张先生在江兴府,究竟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呀?”月梅习惯性地给沈沛儿收拾起了屋子,她一边收拾一边问道。
沈沛儿看向窗外,浓浓的夜色中,月亮在那乌青的云后若隐若现。
“他大概是去找三年前,在玉京被问斩的江兴府知府傅联晟的家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