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父女（1/1）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轻巧地翻过了高高的围墙，落在了杂草丛生的荒地上。

这里是沈淮方在南郊的那片荒地，也是沈沛儿的生母西林的埋骨之地。她的生母西林是西厥人，出身教坊，一心向往年满二十五时为自己赎身回故土。可是在雍王府的宴会上，因着沈淮方的一句话，西林被雍王送给了他。自此，红极一时的红莲西林被绑进了沈府，成了沈淮方的禁脔，从此和故土无缘。甚至她还被改名作云烟，连原本的名字都被沈淮方抹去。她在沈府郁郁寡欢地活了八年，终于在沈沛儿六岁的时候抱着女儿投湖自尽。最终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沈沛儿记得母亲抱她投湖是在她六岁生日那天，那天母亲给她煮了一碗长寿面。那是沈沛儿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她吃得满口留香，嘴角还沾着亮晶晶的油花。母亲就那么微笑地看着她，不时摸摸她的头。吃完面后，她不知怎地就觉得很困，躺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

黑暗中她觉得似乎有水没过自己，水顺着口鼻钻进了她的身体中，让她无法呼吸。她睁不开眼，可是快要死去的恐慌让她本能地挣扎起来。昏暗中，她觉得有一双手将她往上托，最终她浮到了水面上。

等沈沛儿再次醒来的时候下人告诉她，她的母亲死了。她不相信，跑出院子想找卢氏和沈淮方问清楚。最后她得到的是沈淮方的一记耳光和卢氏的责骂。

“贱人就是矫情多！没短了你们娘俩的吃喝结果还要寻死觅活的！你那个死鬼小娘投湖死了，她辜负了老爷的一片真心！一条贱命死不足惜！”

沈沛儿最后被下人拉回了自己的院子，下人告诉她，她娘被捞上来后草席一裹，运到南郊新买的荒地里埋了。她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接受了母亲死去的事实，从此后沉默地在这偌大的沈府中讨生活。

她没有机会踏足母亲埋骨的荒地，直到今日她才冒险翻了进来。几天前刚传出这个消息时，张鸣玉就提醒过她可能是陷阱。她也知道沈淮方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张旗鼓地放出消息说要修园子有古怪。

可是这里埋着她的母亲，无论是不是陷阱她都要来一趟。这里常年无人打理，荒草都有一人多高，一丛一丛地长在地里，身在其中的人会分不清方向。

沈沛儿一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拨开一丛丛的荒草，最终找到了一片空地。她看见那空地上拢起了一个土包，土包前竖着一方石碑，而沈淮方正坐在墓前等着她。

她有多久没见过沈淮方了？上一次见到他是她十六岁那年的除夕，沈府人聚在一起吃所谓的团圆饭。她坐在角落里，远远看着沈淮方高谈阔论，说一些家和万事兴的场面话，又给沈静堂新出生的小儿子塞了几个红包。那之后沈沛儿再没见过她，她被送入王府的同一日沈静姝风光大嫁，沈淮方在前院宴请客人，而她在半梦半醒间被绑上了去荣王府的轿子。

沈淮方看她来了脸上并无惊讶之色，只是从酒壶里倒了杯酒递给她。沈沛儿面色冰冷地看着沈淮方惺惺作态，一动也没动。沈淮方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喝完他轻轻地抚摸那块久远的石碑，上面刻着“爱妻云烟之墓”，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眷恋，片刻后他说道：“你娘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宣平侯府的宴会上，那时候宣平侯叫来一群教坊司的胡姬跳舞助兴，你娘就在其中。她是那么美，全场的焦点都被她吸引。

我那时候还是七品小官，排在宴会的最末位，宴会中间我去花园醒酒，被因为贫寒的出身被世家子弟们取笑。那时我羞红了脸，可是她却为我解了围。事后她和我说，无论出身如何，只要你不轻贱自己，别人的话也就轻贱不了你。她是我来玉京后第一个对我释放善意的女人，我当时尚未娶妻，所以开口说要娶她。

我不介意她教坊的出身，也不介意她胡人的容貌。我当时觉得，就算一辈子做七品小官，或者外放出京，只要能娶到她，我就知足了。可是她不愿意嫁我，我看着她被一群世家子弟叫走了，从那之后我就发奋努力，想要配得上她。终于我成了雍王的心腹，在王府的宴会上，雍王把她赐给了我。

可是自她入府后，对我依旧没有好脸色。吃穿用度我都给她最好的，她依旧冷脸对我。索性我也就不再去看她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自杀！

这些年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你娘，我恨她对我的冷漠，恨她离我而去，所以为了报复她，我把你送进了荣王府。”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用慈爱又愧疚的眼神看向沈沛儿：“这些年都是爹的不是，可是你该报复的都报复完了，你的哥哥姐姐都死了，卢氏也死了。我毕竟养了你十几年。我们之间的恩怨也算扯平了。你回来吧，爹会把你娘抬成平妻、入沈家宗祠享后代香火，爹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沈沛儿此刻已是脸如寒冰：“你废话说完了吗？”

她拔出腰间的短剑：“你把囚禁强迫一个女人说得这么深情，就没想过午夜梦回我娘会来找你索命吗？！天牢里的强奸犯都没有你这么不要脸！今日我就要带回我娘的尸骨！我要把她带回西厥，你沈家的宗祠她不稀罕！”

说罢，沈沛儿就提剑向他冲过去，就在离沈淮方五步远的地方，一个黑影从草丛中闪现。

“铮！”

那黑衣人用刀挡住了沈沛儿的攻击，二人顿时缠斗起来。可沈沛儿到底手段不是从小习武的高手，没两下就被那黑衣人制住。

她被押到沈淮方面前，沈淮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既然你不听话，那就不要怪为父出手了。“

说完，她便被黑衣人绑好丢上马车，一路回了沈府，她重新回到了儿时住过的院子。这一次家丁们把门窗用木板钉紧，又将她五花大绑关在屋里，沈淮方还派了几个高手守在院子门口，这让逃跑变得几乎不可能。

沈沛儿就这么被关了两日，第三天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她看见梁王妃章凝嘉站在门口。

“走吧妹妹，姐姐带你回家。”